最後還有那種生理上的不舒服,潛伏在出身
不同的人士之間的反感:心靈要求溝通而肉體抱著敵意,彷彿是肉對於靈的反抗。他單
獨和克利斯朵夫在一起的時候,常常很激動的說應當親近群眾;一朝面對了群眾,他可
沒法親近了。而嘲笑他那種思想的克利斯朵夫,倒毫不費力的可以和街上隨便遇到的工
人稱兄道弟。奧裡維看到自己跟這些人隔離,非常傷心。他勉強學他們,和他們一樣思
想,一樣說話;可是不行。他的嗓子不夠響亮,不夠清楚,音調跟他們的不一樣。他學
他們的某些談吐,但字眼不是梗在喉頭,就是聲音走腔的。他竭力留神,覺得很窘,同
時也教別人發窘。在他們眼裡,他是一個形跡可疑的外人,誰也對他沒有好感,他一走,
大家都會鬆一口氣。這些他都知道。他常常遇到一些冷酷的目光,充滿著敵意,跟一般
因飢寒交迫而憤懣不平的工人看中產階級的目光一樣。或許這態度同時也是對克利斯朵
夫的,但克利斯朵夫完全看不見。
那批人中間願意接近奧裡維的只有奧蘭麗的兩個孩子。他們對布林喬亞當然沒有怨
恨。那男孩子還受著布林喬亞思想的誘惑呢。他的聰明足夠他去愛這種思想,卻不夠去
瞭解。長得挺好看的女孩子,有一回被奧裡維帶到亞諾太太家裡,看著華麗的陳設出神
了:坐在漂亮的安樂椅裡,用手指摸一下鮮豔的衣衫,她心裡快活到極點;她有那種小
家碧玉的本能,只希望溜出平民階級而跳進布林喬亞的安樂窩。奧裡維完全沒心思培養
她這種傾向;而她對於他的階級所表示的天真的敬意,也不能補償別人暗中對他的反感,
——那是他深感痛苦的。他抱著一腔熱誠想了解他們,事實上也許太瞭解他們了,把他
們觀察太仔細了,使他們生了氣。但他的觀察並非由於冒昧的好奇心,而是由於喜歡分
析人家心理的習慣。
他不久便發見了隱藏在育西哀生活中的悲劇:第一是那個侵蝕他的病,其次是他的
情婦的殘忍的遊戲。她的確很愛他,覺得有他這樣一個情人是值得自傲的,但她生機太
旺了;他知道她將來會逃掉,同時也為了嫉妒而心裡苦惱。她卻以此為樂:挑撥男人,
用眼風逗他們,喜歡瘋瘋癲癲的東拈西惹。也許她在背後和格拉伊沃欺騙育西哀,也許
是故意要他這麼相信。總而言之,這種事不是今天,便是明天,早晚會發生的。育西哀
不敢禁止她愛她喜歡的人。他不是宣傳女人和男人同樣有權利可以自由嗎?有一天他咒
罵她。她就又狡猾又放肆的提醒他這一點。他的關於自由的理論和他暴烈的本能,在胸
中猛烈交戰。他的心還是一箇舊時代的人的心:專制,嫉妒;他的理智卻是一個新時代
的人的理智,理想世界的人的理智。至於她,她就是個女人,昨天的,明天的,千古不
變的女人。——奧裡維眼看著這場暗鬥,起著自己的經驗知道這個鬥爭的殘酷,所以對
育西哀極表同情。育西哀猜到奧裡維窺破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