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耶南母子們回到旅館,對這初次的訪問簡直不敢交換——下
意見。
以後的幾天,他們在巴黎奔東奔西,想找個公寓,爬著一層又一盡的樓梯累死了。
住得那麼擠的軍營式的屋子,骯髒的樓梯,沒有陽光的房間,對於住慣內地大屋子的人
格外顯得悽慘。他們越來越覺得受壓迫。走在街上,進鋪子,上飯店,他們老是慌忙失
措,受人愚弄。他們似乎有種觸手成金的本領,想買的東西都是貴得驚人。他們笨拙到
不可思議的程度,沒有一點自衛的力量。
耶南太太儘管對姊姊已經不存奢望,但對那頓被請而還沒去吃的飯,仍舊一相情願
的抱著許多幻想。他們一邊穿扮一邊心中亂跳。人家對付他們的態度是把他們當做外客
而不是至親。——並且除了客套以外,主人也並沒為這頓飯破費什麼。孩子們見到了跟
他們年紀相仿的表兄弟姊妹,也不比他們的父母更和氣。衣著漂亮而賣弄風情的女孩子,
拿出傲慢而有禮態度,裝腔作勢,跟他們胡扯一陣,使他們在為狼狽。男孩子因為陪著
這些窮親戚吃飯覺得受罪,儘量裝出不高興的模樣。波依埃—特洛姆太太直僵僵的坐在
椅子裡,彷彿老是在教訓姊妹。連讓菜的神氣也是這樣。波依埃—特洛姆先生說些無聊
的話,免得人家提及正事。談的無非是吃的東西,唯恐牽涉到什麼親切的與危險的題目。
耶南太太鼓足勇氣,想把話扯上她心中念念不忘的問題:波依埃—特洛姆太太卻直截了
當的用一句毫無意義的話把她打斷了。她也就沒勇氣再說了。
飯後,她教女兒彈一會琴,顯顯本領。小姑娘又窘又不高興,彈得壞極了。波依埃
他們厭煩得要死,只等她彈完。波依埃太太含譏帶諷的抿了抿嘴唇,望著自己的女兒;
隨後,因為音樂老是不完,便跟耶南太太談些不相干的事。安多納德完全攪糊塗了,不
勝驚駭的發覺自己彈到某一段忽然又回到了頭上去;既然沒法解決,她便決定不再往下
彈,痛快敲了頭兩個不準確而第三個完全錯誤的和絃停了下來。波依埃先生喊了聲:
“好極了!〃馬上叫人端咖啡來。
波依埃太太說她的女兒跟著比諾①學琴。而那位〃跟比諾學琴的〃小姐接著說:“你
彈得很好,我的小乖乖〃然後問安多納德是在哪兒學的。
①比諾(1852—1914)為法國有名的鋼琴家兼作曲家。
大家繼續談天。客廳裡的小古董眼主婦們的裝束都談完了。耶南太太再三的想:
“是時候了,我應當說呀”
想到這個,她身子都抽搐了。正當她進足勇氣,下了決心的時候,波依埃太太隨便
用著一種並不想表示歉意的口吻說,他們很抱歉,應當在九點半左右出門:為了一個不
能改起的約會耶南他們氣惱之下,立刻起身預備走了。主人裝做挽留的神氣。可是
過了一刻鐘,有人打鈴,僕役通報說是住在下層的鄰居來了。波依埃跟妻子遞了個眼色,
急急忙忙和氣人咬了一會耳朵。波依埃含糊其辭的請耶南一家到隔壁屋裡去坐。(他不
願意給朋友們知道有這門不名譽的親戚在家。)他們被丟在沒有生火的屋子裡。孩子們
對著這種羞辱大為憤慨。安多納德眼中含著淚說要走了。母親先還不答應,後來等得太
久了,便也下了決心。他們走到穿堂,波依埃得到僕役通知,趕緊出來說幾句俗套表示
歉意,假裝挽留他們,但顯而易見巴不得他們快點走。他幫著他們穿大衣,笑容可掬的,
忙著握手,低聲說些好話,把他們連推帶送的打發到門外。——回到旅館,孩子們氣得
哭了。安多納德跺著腳,發誓永遠不再上這些人家裡去的了。
耶南太太在植物園附近租了一個四層樓上的公寓。臥房臨著一個黑洞洞的天井,四
面是斑駁的高牆,餐室和客廳——(因為耶南太太一定要有個客廳)——臨著一條嘈雜
的街,整天有蒸汽街車和往伊佛萊公墓去的柩車走過。衣衫襤褸的義大利人,下流的孩
子們,遊手好閒的在路旁凳子上坐著,或是劇烈的爭吵。為了這些喧鬧的聲音,沒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