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女孩子的忘恩負義不由得氣壞了。
這樁心事放下了,安多納德依舊過著同樣清苦的生活,但如今是為奧裡維了。唯恐
他知道,她瞞得更緊。她捨不得穿著,有時甚至至餓著肚子省下錢來,花在兄弟的裝飾
上,娛樂上,使他的生活有些調劑,能不時到音樂會去或歌劇院去,——那是奧裡維最
大的快樂。他很不願意自個兒去,但她自會想出種種不去的藉口來減輕他的不安;她推
說身子累了,不想出去,或竟說不喜歡去。他明明知道這都是為了愛他而扯的謊;可是
小孩子的自私心理佔了上風,便獨自上戲院去了,一到那兒卻又難過起來;他一邊看戲,
一邊老在心裡嘀咕:樂趣都給破壞了。有一個星期日,她打發他上夏德萊戲院去聽音樂,
過了半小時他回來了,告訴姊姊說走到聖?米希橋就沒有再走的勇氣:他對音樂會已經
不感興趣;不跟她一塊兒享受,他太痛苦了。安多納德聽了非常安慰,雖然兄弟為她而
犧牲了星期日的消遣使她很遺憾。但奧裡維並不後悔:他回到家中看見姊姊臉上快樂的
光采,那是她掩飾不了的,就覺得比聽到世界上最美的音樂還要愉快。那天下午,他們
面對面坐在窗子旁邊,他拿著書,她拿著活計,但一個並不看書,一個也並不做活,只
談著些對他們毫不相干的廢話。這樣甜蜜的星期日,他們還從來不曾有過;姊弟倆決定
以後再不為了音樂會而分離了:要他們獨自享樂是決計辦不到的。
她暗中省下的錢居然能夠替奧裡維租一架鋼琴,使他喜出望外;而且以租賃的方式,
過了若干年月,那架琴可以完全歸他們所有。這樣她又平空添了一個沉重的擔子。到期
應付的款子對她簡直是個噩夢;為了張羅這筆錢,她把身子都磨壞了。但這樁傻事為他
們添了不知多少幸福。在這個艱苦的生涯中,音樂好比他們的天堂。他們沉浸在裡頭,
把世界上其餘的一切都給忘了。但那也不是沒有危險的。音樂是現代許多強烈的溶解劑
的一種。那種象暖室般催眠的氣氛,或是象秋天般刺激神經的情調,往往使感官過於興
奮而意志銷沉。但對於象安多納德那樣操勞過度而沒有一點樂趣的人,音樂的確能使她
鬆動一下。毫無休息的忙了一個星期,音樂會可以說是唯一的安慰。兩人就靠著懷念過
去的音樂會與其望下次的音樂會過活,靠著那超乎時間,遠離巴黎的兩三個鐘點過活。
他們冒著雨雪風寒,在場外緊緊的偎倚著,心中還怕買不到座位,等了許多時間才擠入
戲院,坐上又窄又黑的位置,在喧譁嘈雜的人海中迷失了。他們窒息著,被人緊擠著,
又熱又不舒服,難受到極點;——可是他們多快樂,為自己的快樂而快樂,為別人的快
樂而快樂,為了覺得貝多芬與瓦格納偉大的心靈中所奔瀉的光、力、愛,也在自己心中
奔瀉而快樂,為了看到兄弟或姊姊那張睏倦與早經憂患而變得蒼白的臉突然閃出點光輝
而快樂。安多納德四肢無力,軟癱了,好象被母親緊緊摟在懷裡一樣,她蹲在甜美溫暖
的窩裡悄悄的哭了。奧裡維握著她的手。誰也沒注意他們。但在陰暗的大廳裡,躲在音
樂的慈愛的翅膀底下的,愛傷的心靈何止他們兩個呢。
安多納德還有宗教支援。她很誠心,每天做著長久而熱烈的禱告,每星期日去望彌
撒。她遭了橫禍,卻始終相信基督的愛,相信他跟你一起受苦,將來有一天會安慰你。
可是她精神上和死者的關係比和神明的關係更加密切,她受到磨難的時候總想到他們。
但她理性很強,獨往獨來,眼旁的舊教徒不相往還;他們對她也不大好,認為她有邪氣,
差不多是自由思想者,或正在往這條路上去;因為依著純粹法國女孩子的性格,她決不
肯放棄她自由的判斷:她的信仰是為了愛,而非為了象下賤的牲畜一般服從。
奧裡維可不再信仰了。從初到巴黎的幾個月起,他的信心就慢慢的開始瓦解,終於
完全崩潰。他因之大為痛苦,因為只有強者或俗物才能沒有信仰,而他既不夠強,也不
夠俗,所以經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