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不由得彼此低聲呼喚。
安多納德想到將要投身進去的社會非常害怕。六年以來,她大大的改變了。從前她
是多麼大膽,什麼都嚇不倒的,現在卻養成了靜默與孤獨的習慣,反而以脫離孤獨生活
為苦事。幸福的歲月過去了,嘻嘻哈哈的,快活的,多嘴的安多納德也跟著消滅了。憂
患使她變得孤僻。大概因為跟奧裡維住在一起,所以她也感染到他羞怯的性情。除了對
兄弟,她很不容易開口。什麼都使她害怕,便是去拜訪人也要心慌。一想到要去住在陌
生人家,跟他們談話,老是站在人面前的時候,她更急壞了。可憐的小姑娘並不比她的
兄弟更喜歡教書:她很盡職,但並不相信自己的工作對人有什麼好處可以自慰。她生來
是為愛人而不是教育人的。可是誰也不在乎她的愛。
德國那個新的差事,比無論什麼地方都更用不著她的愛。她在葛羅納篷家教孩子們
讀法語,主人絕對不關切她。他們又傲慢又親狎,又冷淡又愛管閒事,因為出了相當高
的薪水,便以為給了她恩惠,對她儘可以為所欲為,把她看做一個比較高階的僕人,不
讓她有半點自由。她甚至沒有私人的臥室:只睡在一間跟孩子們的臥室相連的小屋子內,
夜裡房門都是不能關的。她從來沒有清靜的時間。雖然那是每個人應有的神聖的權利,
他們可不承認。她的快樂只有在精神上跟兄弟在一起,和他談話;只要有片刻的自由,
她就儘量利用。但人家還要和她爭這片刻的時間。她才提筆,就有人在她房內打轉,問
她寫什麼。她看信的時候,人家又問她信上寫些什麼。他們用一種親狎與嘲笑的神氣,
打聽〃小兄弟〃的情形。於是她只得躲起來。她有時需要用怎樣的手段,躲在怎樣的屋角
裡去偷偷的看奧裡維的信,真是說出來也教叫人臉紅。倘若有封信隨便丟在房裡,毫無
疑問是會被人偷看了的;既然除了衣箱之外沒有一件可以關鎖的東西,她就不得不把所
有不願意給人看到的紙張都帶在身上:人家老是在搜尋她的東西和她的內心,竭力想發
掘她思想的秘密。並非葛羅納篷一家關切這些事,而是認為既然出錢僱了她,她這個人
就是屬於他們的了。其實他們並無惡意:刺探旁人的私事在他們是根深蒂固的習慣;他
們之間決不會因這些事生氣的。
安多納德可最難容忍這種間諜式的,無恥的勾當,使她一天不能有一小時逃過他們
不知趣的目光。她用一種帶點高傲的矜持的態度對付葛羅納篷家裡的人,教他們大不高
興。當然,他們自有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為他們的好奇心作辯護,批平安多納德不應該躲
避他們。對一個住在他們家裡,成為家庭的一分子,負責教育他們兒女的姑娘,他們覺
得應該認識她的私生活:這是他們的責任!——(多少主婦對於僕人就是這種說法,她
們的所謂責任,並非在於使僕役少吃一些苦少受一些難堪,而是在於禁止他們作任何娛
樂。)——所以他們認為,安多納德的不肯接受監督一定是有不可告人之事:一個清白
的女孩子是什麼都不用隱藏的。
因此安多納德時時刻刻受著磨折,時時刻刻得保護自己:這樣她就比平時更冷淡更
深藏了。
弟弟每天都給她寫一封十二頁的長信;她也居然能每天寫一封,——哪怕只是短短
的幾行。奧裡維竭力裝得很勇敢,不過分流露心中的悲苦。但事實上他苦悶得要死。他
的生活一向跟姊姊的難解難分,如今和她分離之後,他的生命似乎只剩了一半:他的手
腳,他的思想,都調動不來了;他不能散步,不能彈琴,不能工作,也不能不工作,不
能夢想,——除非是夢想她。他從朝到晚埋頭在書本里,可是一點工作都做不出來:他
的念頭總想著別處,不是苦悶,便是想念姊姊,或者一邊想著上一天的來信,一邊眼睛
釘著鍾,等著當天的信。信到了,他手指哆嗦著拆閱,因為他又快活又害怕。便是情書
也不會使一個情人感情衝動到這個田地。象安多納德一樣,他也躲在一邊讀她的信,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