樣不勞動。但我深深知道,萬里梅雖然不勞動,可她不是偷懶,她真的很苦,我能夠體會到她的苦。曾經在很長很長的時間裡,農村是以勞動為光榮的,有誰一兩天不勞動,就會被別人瞧不起,連我這樣當知青的,也不敢偷懶,身體不好都要堅持去勞動,何況是萬里梅,一個農村婦女,她實在是被病痛折磨得沒辦法了,沒有人願意當懶鬼,這是一。第二,我寫萬里梅這個人物,其實是想透過她寫出農民、尤其是農村婦女的生命力的無比頑強和意志力的無比堅強,我不知道我寫出來了沒有,也不知道讀者讀出來了沒有。因為這是我親歷親見而且很有體會的農民身上特有的東西,當碰到巨大災難的時候,農民要比城裡人能更能夠承擔起幾乎不能承擔的東西,他們的承受能力遠遠大於城裡人。我沒有直接地正面地寫這些,基本上是用喜劇的手法寫萬里梅的痛,這也給萬里梅沉重的病痛中添了一層奇異的色彩。
五、 方言滲透在我的靈魂中
汪:我們前面曾經討論過這部作品的視角,換一個概念,就是個人稱問題。如果從統計學的意義上講,在長篇小說中,第三人稱是多於第一人稱的。為什麼?長篇是往外寫的,是往外鋪的,視點有時還要變化。而第一人稱與第三人稱比較起來還是有很大程度限制的,你為什麼選用第一人稱?何況這部小說也並不是一個很虛的、內省的作品。
範:這是我第二次用第一人稱寫長篇,先前寫過一部《於老師的戀愛時代》,也是寫農村的,寫一個鄉村教師。但那裡邊的“我”不是第一主角,不是“於老師”,而是於老師的學生,要排起來頂多算得上三四號人物。《赤腳醫生萬泉和》不一樣,“我”就是第一主角,小說全部圍繞“我”寫,這裡邊有一定的難度,正如你說,視點需要變化,角度要往外走,處理起來有點費力,但我還是這麼寫了。至於為什麼要用第一稱,這個問題,我沒有仔細想過,開始構思的時候並沒有考慮第一人稱,甚至沒有考慮過人稱的問題,因為毫無疑問我是不會用第一人稱寫的,因為我的作品很少用第一人稱。但奇怪的是當我在鍵盤上敲下第一行字,就是現在的這一行字:“有了這張平面圖,你們就可以很方便地找到我的位置。”就是這一行字,就決定了作品的第一人稱寫法。我現在回想,起因可能竟是這張圖,前面我們已經談到過,這張圖或者說這個院子,就是我們家當年住過的院子,既然是我們家當年住的院子,我就走到作品裡去了,我也許和馬莉有著相近的經歷和年齡,但我不是馬莉,我是萬泉和。其實對我來說,馬莉和萬泉和一樣真實、實在,一樣從三十多年前就藏在我的心底深處了——雖然我的真實生活中並沒有萬泉和這個人,真實生活中我們的赤腳醫生鄰居也沒有像萬泉和這樣的人。但奇怪的是,我總覺得他是我的一個熟人,熟得不能再熟,熟得就像他就是我。所以“我”就是萬泉和了。
汪:這部作品的敘事語體也有意思。人們常說,小說小說,就是要“說”。你這部作品真的是在說了。我以前曾跟飛宇討論過類似的話題,也就是小說中書寫與說話,文字與聲音。在這個問題上一直有兩種觀點,過去是比較重視口語的,到了上世紀八十年代,書面語佔了上風,還有法國新小說派理論的實踐與巴特這樣的理論大師的支援,要陌生,要延遲,讓人讀不上前。你肯定記得那時候的風氣,大講文學性,如果小說都用口語,那就大白話了,只是工具,只起傳達作用,即用即丟,談不上文學性,所以大家在小說的敘述語言上特別下功夫,怎麼說比說什麼重要。
範:以書面語體現文學性和用口語的“形式”體現文學性,後者才是真正的難度,還要體現得好,體現得有價值,有現代感,那更是高難度。換句話,用你的說法,大白話,我覺得如果能用大白話說出文學性,那才是更高的境界,也就是所謂的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因為我認為文學的境界及作品的文學性,不僅在文字的表面,更在文字的背後,文字背後的東西太豐富太複雜了,它們才是問題的關鍵,如果僅從文字的表面去追求現代性或者文學性,還是在初級階段——最多是中級階段——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階段。我絕不是說我自己達到了高階階段,已經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了,那樣的境界是很難達到的,有的人以為自己已經達到了,但很快就會發現原來離得還很遠呢,也許一個人一輩子也達不到那樣的境界,但要知道向哪一個境界努力是很重要的。
另外,我也不否認我受到當下社會閱讀的節奏和習慣的一些影響,如果語速太緩慢、太延遲,讓人讀不上前,很多人(包括文學的人)都會放棄閱讀,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