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北京來開年會,他們一根睫毛比一棵三十年的柳樹還粗大,一個腳趾甲就是一個停車場,細細呼吸就是狂風呼嘯、黃沙漫天。
風沙一停,天氣驟熱,北京就到了初夏。
有一天初夏的晚上,厚朴氣喘吁吁從七樓飛奔下來,報告,報告,小白和小紅在上自習,小紅噴了一暖瓶香水,小紅沒穿褲子!小紅沒穿褲子!!小紅沒穿褲子!!!我和辛荑扔下手裡打《命令與征服》的滑鼠,跳進一條褲子,套進一件長袖套頭衫,抓了一本書,一步三級臺階,飛上七樓。小紅沒抬頭看我們倆,我們坐到教室最後。她的確沒穿褲子,只穿了一條印花連褲襪。柳青穿套裝裙子的時候,穿過這類裝備,我見識過。黑底,網眼,暗紅牡丹花。小紅上面套了一件長襯衫,絲質,豹子皮紋,下襬遮住屁股,但是上廁所回來之類,在座位上坐下,腰下風起,吹升下襬,連褲襪的上界露出來,腰細,腿更細,從上到下。那天晚上,我和辛荑同桌,上了一晚上自習,《外科學》及格沒問題了。夏奈爾5號好啊,隔了這麼遠,一晚上下來,我一個蚊子包都沒叮。
小白打《命令與征服》的雞巴機霸地位被一個八三級的師兄替代。
我們早就聽說過他的名聲,他網路名稱大雞,中文輸入不方便的地方就用BD(Big Dick)替代。大雞玩物喪志,和他一屆的同班醫大同學,都是教授了,大雞副教授還不是。大雞說,“真是不可思議啊,這幫牲口,有個人一年寫了七十多篇論文,發表了那麼多篇在‘中華’系列雜誌,還都不是綜述類,不強佔別人實驗成果怎麼可能啊?我怎麼一篇綜述都沒時間寫啊。人家當教授,我服氣,我心服口服雞巴都服。”大雞的同班同學從另外一個角度闡述,“大雞真是不可思議啊,牲口,去年一年,打電腦,最貴最結實的鍵盤都壞了三個!”
大雞原來一直上網打帝國時代,全國知名,但是最近發生了兩件事,讓他來到我們宿舍,正好頂替小白的位置。第一件事是大雞和老婆最近離婚了,理由是大雞長年為帝國征戰,兩個人沒有作為人類的語言交流和作為獸類的夫妻交流。分割財產時,前妻除了自己的內褲之外,只要求大雞的電腦歸她,確定歸屬之後,在陽臺探頭看看,風涼月皎,樓下了無行人,左腳前右腳半步,站穩,將大雞的電腦高舉過頭,雙手先向後借力,然後發力向前,扔到樓下,一團小火,一聲巨響。第二件事是大雞右腿跟腱最近斷了。大雞為了保持為帝國征戰的體力,經常踢球,踢右前衛,一次準備活動沒做充分,被對方左後衛鏟了一下,再觸球拔腳遠射,球進了,人動不了了,大家診斷,跟腱撕裂,或許還扯下了一些跟骨。六七個人抬到仁和骨科,只剩值班的,男的,眼鏡老大,鬍子還沒長出來,滿口“都包在兄弟身上”。大家都不放心,呼叫二線值班的總住院。等總住院頭髮蓬亂、帶著眼屎、彆著呼機、穿著褲衩、披著白大褂從樓道的另一頭撇著八字步走來,大家的心都涼了。那是仁和醫大著名的政治明星,孃胎裡入團、中學入黨、醫大學生會主席、市學聯領導、市團委苗子,小學時候的理想就是當衛生部長。還有文采,酒量有限,喝多了的語錄流傳出來:“有人講,毛澤東寫了《沁園春?雪》之後,這個詞牌就該廢了,因為已經被他寫盡了、寫絕了。我覺得,說得非常有道理,沒有爭論,沒有辯解。就是這個人,看了我寫的《沁園春?沙塵暴》之後,說,沒有,這個詞牌沒盡,沒絕。”送大雞去的人之中,有學骨科的,但是政治明星也是師兄啊,而且立志當衛生部長的,不好意思自己上手給大雞治療,政治明星鼓弄了一陣,汗順著臉頰流下來,頭髮更亂了,突然停手,大雞一聲慘叫,政治明星說,跟腱斷了,全斷了,整個大腿要打石膏,三個月不能踢球了。大雞沒了機器,也暫時沒了腿腳去中關村再裝一臺,只好到我們宿舍蹭機器打。
大雞來我們宿舍的時候,一條好左腿配合一個右拐,不撐拐的左手在左肩頭扛了一個羅技專門打遊戲用的巨大黑色鍵盤,右腿滿是石膏,從腳到胯,“石膏是全部重新打的,那個總住院打的完全不能用,打碎了重新做的,否則,即使好了,也是一條腿長一條腿短,拆石膏之前,還不知道到底是哪條腿長哪條腿短。” 大雞是眼科的,來我們宿舍的時候披了一件白大褂,上面藍色字型繡著“眼門”,眼科門診的意思。辛荑說,“進來吧,歡迎師兄,您衣服上應該加個‘屁’字, ‘屁眼門’。”大雞漲紅了臉,“等我腿好了,等我腿好了,命令與征服,我先滅你。”
大雞和小白不一樣,別人殺不死他,就一直在機器上粘著,絕對不自己主動離開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