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過來了。支書是在給面魚兒說話。
支書還是披著衣服,雙手在後背上袖著。他一年四季都是披著衣服,天熱了披一件對襟夾襖,天冷了披一件狗毛領大衣,夾襖和狗毛領大衣裡遲早是一件或兩件粗布衫,但要繫著布腰帶。這種打扮在州河上下的村子裡是支部書記們專有的打扮,而古爐村的支書不同的是還拿著個長杆旱菸袋,講話的時候揮著旱菸袋,走路了,雙手後背起,旱菸袋就掖在袖筒裡。從巷道口的拐角下來是個漫坡,支書眯著眼,似乎不看面魚兒,卻用腳將路上的一塊石頭撥拉到牆根了,說:你把包穀煮上啦?
面魚兒說:煮上了,四十斤包穀全煮上了。
支書說:不全煮上難道你還留些呀?!灶盤了?
面魚兒說:盤了,盤了。
面魚兒一直面對著支書,但是退著身子給支書說話,支書一直在走,他也就一直退著身子說。他背上沒長眼,路又是漫下,一個坑兒窩了一下腳,但沒有跌倒。
面魚兒說:沒事。聽說給我四十斤包穀別人有意見?
支書說:那肯定有意見麼,霸槽就跳著跳著在村裡嚷哩。
面魚兒說:他釘鞋補胎哩,我說過他沒?別的泥水匠木匠出外掙了錢交提成哩,他從不交我說過他沒?沒麼,都沒!他還咬我哩?
支書說:提意見讓提麼,我說了,朱大櫃光明正大,以後誰家只要能有娃娃出生,生產隊裡都給四十斤包穀燒酒!
面魚兒說:你這麼一說,我就能睡踏穩覺了。
支書說:這我得告訴你,娃娃一落草,就招呼全村人去喝酒!古爐村的好風氣得從你這兒開始!
支書的大衣似乎往下沉,他聳聳肩,然後步子加快了,面魚兒再沒跟上,站在那裡還嘴裡嘰嘰咕咕著,狗尿苔就迎上去,說了:爺,支書爺,來生意啦!
支書沒有搭言,眼睛一直眯著,但抬頭瞅了瞅狗尿苔身後的兩個男人和一個婦女,眼裡發光了,問:買瓷貨呀?婦女說:買十席碗,六席盤子,啥價呀?支書說:公價。婦女說:能便宜了就多買几席。支書說:百貨公司有搞價的嗎?婦女說:這是來村上買貨呀。支書說:是村上,不是我朱大櫃的。狗尿苔看見支書說這話的時候,臉色很和藹,似乎一直都在微笑,話一說完,臉卻陰沉了,並轉身往左邊的巷子裡走。
左邊的巷子都是漫上坡,一直可以到山門下。山門是窯神廟的山門,從這裡能看見窯神廟的門,門口站著兩棵柏樹,樹老得沒了樹冠,樹身扭著像站了秦瓊敬德。山門往西是個土場子,土場南第一家是個大院子,院門卻是鐵的,裡邊三間上屋是公房,斜著的又是三間牛圈房,院門大開著,院子靠裡一排木樁上拴著六七頭牛,頭都朝西,尾巴朝下。
支書獨自往前走了,買瓷貨的人還愣著不動,狗尿苔說:跟上,跟上!他也跟了走。照壁下的大紅公雞也跟了走。支書走上了坡道氣不喘,腳步撲沓撲沓響。一家院牆的匣缽砌得縫隙大,狗尿苔靠近去要看院裡人做什麼,院門咯吱開了,走出來牛路。牛路猛地瞧見支書,就說:支書你吃啦?支書說:沒到飯時吃啥哩?你沒出工?牛路說:我後跑哩。老支書說:哦,趕緊吃一疙瘩蒜,蒜能岔屙。買瓷貨人說:後跑?他們聽不懂。狗尿苔告訴了:後跑都不懂呀,後跑就是拉肚子。可是,村裡人都是幹腸屙不下的,牛路怎麼還後跑?買瓷貨的說:特色!支書又往前走了,那件大衣還是沉,老往下溜,他時不時聳肩,大紅公雞也是頭往前伸著,兩個翅膀往後拖著地,也像披了大衣。
公房院子裡的牛並沒有因為來了人而挪動姿勢,甚至連尾巴也沒有甩一下。支書開了公房門,三間屋裡一間是擺了一張八仙桌,四個條凳,牆上貼著毛主席像和各種大小不一的紅緞子做的錦旗,另兩間有個小門鎖著。支書沒有急著去開小門鎖子,而覺得一個錦旗掛斜了,走過去重新掛好,掏出旱菸袋,說:吃呀不?買瓷貨的說:不會。支書就蹴在條凳上自個吃煙,卻把鑰匙扔給狗尿苔,讓狗尿苔開小門了領買瓷貨的點貨。
狗尿苔受到重用,伸了伸脖子,覺得個頭高了一截,卻後悔今日出門沒帶上火繩,使得支書把一根火柴划著了就插在煙鍋裡,然後端了菸袋杆使勁地吸。兩間屋裡各類瓷貨堆了一人高的壘兒,買瓷貨的大呼小叫,取了碗碟看成色,敲響聲,狗尿苔連說:小心呀,小心!支書哼了一下,卻又讓他出去了。
狗尿苔灰沓沓走出公房,歡喜剛從外邊背了一捆包穀稈在牛圈房裡,叫著他幫忙鍘料,而靠近門口木樁上的一頭花點子牛打了個噴嚏。這頭牛瘦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