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開在告訴著他,她是拉了母豬從下河灣的配種站回來,卡車就把母豬碾著了。狗尿苔拿眼看杏開,杏開也看了他一下,眼睛就避開了,避開了又看了他一下,發現狗尿苔還在看著她,她說:你死眼著幹啥?狗尿苔說:是不是你又來小木屋了?杏開說:來不來咋啦?狗尿苔說:是不是你們只圖在屋裡哩,讓母豬在公路上亂跑哩?杏開說:審我呀?狗尿苔說:你回答我的話!杏開說:憑啥?狗尿苔說:我是你叔哩!杏開說:哈巴狗站到糞堆上了,你算啥叔?哪兒好玩到哪兒玩去!不招理了狗尿苔。
遭霸槽斥責就斥責吧,但杏開也這麼斥責,狗尿苔就覺得委屈。杏開和霸槽相好不相好,他狗尿苔是看見了全當沒看見,而村裡人老議論著他們,說那麼難聽的話,他們聽不到他能聽到呀,他只是要提醒注意些就是了,可他明明從輩分上是杏開的本族叔的,杏開競這樣對待他。狗尿苔也就從小木屋出來,看著霸槽還在和司機吵。
司機說:誰的責任,我的責任?公路上有豬圈嗎?!
霸槽說:公路上是沒有豬圈,可是,我問你,豬身上有公路嗎?唼?!
這話說得好麼,這話也只有霸槽能說得出來,狗尿苔啪啪地鼓掌。風開始減弱,土氣也漸漸散開,霸槽側面站在那裡,鼻子嘴巴顯得那麼分明。古爐村人都是肉乎乎的柿餅臉,唯有霸槽臉長長的,有稜有角。他和司機爭吵得那麼兇,卻一直還戴著墨鏡,這會兒他把墨鏡取下來,用衣襟擦拭,頭卻顫顫地,又斜視著司機。狗尿苔看見了他臉上有了一個漂亮的微笑。
司機最後是軟下來了,這從脊樑上就能看出,長長地從鼻孔裡撥出一口氣來,說:我摸了姑姑子的×了!從懷裡掏出一把錢來,一張張數,是三十元,放在了小木屋門口的涼茶臺子上,算是賠償了豬錢,然後過來提起了母豬的後腿往車廂裡扔。賠償了錢,死豬當然歸於司機,霸槽是沒有話再說,但他們跟過來,又極快地從釘鞋凳子上抓起了割掌的刀。
司機說:你,你要幹啥?
霸槽說:殺不了你的。
他拽住了母豬尾巴,白光一閃,狗尿苔只覺得刀在母豬的尾巴根輕輕劃了一下,尾巴連同豬屁股的一疙瘩肉卻掉下來了。
霸槽在說:你走吧,走吧,豬韁繩就送你啦!
司機嘟嘟囔囔鑽上駕駛室,一聲轟鳴,卡車開走了,霸槽說了句:夥計,你不喝茶呀?!哈哈大笑,還沒等車開過古爐村的那個路口,就一下子把從小木屋出來的杏開抱了起來,杏開嘰吱哇嗚喊,但立即沒聲了,她的嘴被霸槽的嘴堵上。突如其來的變故,狗尿苔不知了所措,走不及身,也閃不及眼,抓了鞋凳子上的圍裙,擋住了自己的臉,說:啊流氓!啊流氓!
小木屋的門並沒有關,其實是霸槽抱了杏開進去後用腳勾了一下門,但門是走扇門,門又開了。狗尿苔再沒有進屋,站在門外的涼茶臺邊,聽到屋裡的咯笑聲和什麼倒坍的聲,一股子水就像蛇一樣流出來。那時候,州河裡的昂嗤魚又在呼自己的名字:昂兒嗤!昂兒嗤!狗尿苔希望昂嗤魚叫得更大些,自己也叫:昂兒嗤昂兒嗤!昂嗤魚卻不叫了。
公路的上方,有三個人拉著架子車下來,一看那模樣,肯定又是來古爐村買瓷貨的。狗尿苔要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便極力去想瓷貨的事。古爐村在很遠很遠的年代裡就燒瓷貨了,不瞭解情況的人只曉得洛鎮有朱家窯,可古爐村燒窯的年份比洛鎮早,論起來,洛鎮的姓朱戶還是古爐村夜姓人家的外甥哩。據說姓夜的祖先先來到古爐村燒窯,然後把從山西來的姓朱的外甥接納了,傳授燒窯手藝。但夜姓人家人丁不旺,朱家人卻越來越多,以至發展到了有兩支去了洛鎮,而古爐村的夜姓百十年來人口繼續稀少,窯業也逐漸衰敗,竟然再做不了艾葉青和天青一類的細瓷了,只專門燒盆燒碗燒些面罐和水甕。三個人已經走到了鎮河塔,他們在稀罕了塔下的那片竹子,竹子都是一出地面就拐彎兒。狗尿苔雖然怨恨著霸槽和杏開,但他不願意讓外人看到他們的荒唐,就大聲喊:來生意了,生意來了!先迎過去招呼買瓷貨的人,拉架子車的是個前崖顱。
前崖顱說:這村裡燒窯嗎?
狗尿苔說:買瓷貨呀?
前崖顱說:特色!
前崖顱手搭在眼前,像猴子一樣環視起了這個州河上的小盆地:河南邊的都是石山,北邊的卻是土嶺起起伏伏地攏了過來,像一個簸箕。簸箕裡突兀地隆起一座山,村子就在山根圍了半圈。前崖顱又說了句:特色!
古爐村人說哪個女人長得好時使用特色這兩個字,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