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可能,世界上最好吃的面應該是他媽擀的,兩人爭執著,黃生生就咯咯地笑。霸槽卻突然地說:狗日的水皮沒來,要麼讓他背誦一首唐詩!黃生生奇怪著霸槽怎麼說起唐詩,說:你還喜歡詩?霸槽說:喜歡呀,你瞧古爐村的景色像是唐詩裡有的。聽麼,雞也啼啦!果然有一聲長長的雞啼,接著無數的雞都在啼,尖銳響亮,狗也咬,粗聲短氣,像在連唾沫一起往出噴,還有了牛哞,牛哞低沉,卻把雞叫狗咬全壓住了。恰好,屹岬嶺上原本很厚很灰的雲層瞬間裂開,一道霞光射了過來,正照著了中山頂,中山頂上的白皮松再不是白皮松了,是紅皮鬆。霸槽還在說:美吧,多美!以前我還說祖國山河可愛,下河灣古爐村除外,沒想古爐村美著麼!黃生生一臉的不屑一顧,說:這有啥美的?革命才美哩!霸槽嘿嘿地笑了,說:革命會更美。
霸槽和黃生生站在公路上發著感慨的時候,守燈從雲霧瀰漫的中山上下來。守燈是讓買瓷貨的人到窯場買走了六個新燒出的甕,這陣將所收的貨款揣在懷裡要繳給滿盆。他知道滿盆病得嚴重,已經辭掉隊長了,但他偏要將貨款不繳給支書或霸槽,偏要交給滿盆。滿盆在當隊長期間打壓過他,限制過他,從沒給過他好臉色,他要這時候趁機去嘲笑嘲笑滿盆。巷道子裡下過雨後已經幹了路面,窯場上的土路還泥著,他穿了那雙舊高腰膠皮筒子鞋,鞋上的泥粘成兩個大泥坨,也不刮,直接就進了滿盆家院子。
院子裡悄然無聲,上房門口和廚房門口各臥著一隻雞,雞在打盹。守燈在院子裡叫:隊長!隊長!杏開從廚房裡出來,不高興地說:你吼啥哩?守燈說:我找隊長!杏開說:你不知道我大病了早不當隊長啦?守燈說:滿盆叔當了十幾年隊長,怎麼能不當隊長,他不當隊長了這天不是要塌啦?!杏開說:我不跟你說了!你找我大啥事?守燈說:聽說隊長病了,啥病,我得看看呀。杏開悶了一下頭,說:你的好意領啦,我大才睡著,就免了。守燈說:是不是嫌我身份不好?杏開說:你咋能說這話?上房屋裡卻傳來滿盆聲:讓他來,讓他來!
杏開領著守燈到上房,推開門,屋裡黑乎乎的,一跨門檻,守燈腳拐了一下,險些栽倒。杏開說:你也不蹭蹭腳,盡是泥。古爐村人家的上房都是高臺階,門裡的腳地卻很低,在蓋房時講究腳地低了可以聚財,雖然家家都是進了門檻就蹭蹭鞋上的土和泥,門檻裡便逐漸形成一個小土包的,土包一般不鏟,又說這是積福,福疙瘩。守燈說:啊你家的福疙瘩這麼高呀!杏開沒接他的話,揭開上房屋左邊小間的門簾,裡邊是一面大炕,滿盆就躺在炕上。炕頭牆上點著一盞煤油燈,燈下靠著一根劈柴,滿盆躺得久了,心煩著,就用一個小刀刮劈柴,刮一片木花兒,在油燈上點著燃旱菸。守燈一進來,滿盆竭力要從炕上爬起來,但他爬不動,就索性平平躺下,說:守燈,你該來了!守燈說:別人說你病了,我就不信,打死老虎的人怎麼能病了?!滿盆說:所以你該來呀,滿盆能有今天,你該來看笑話呀!說完,背過了頭,臉對著炕牆。守燈說:啊,啊隊長,今日有人來買瓷貨,本來霸槽經管的,霸槽跑得沒蹤影,我給賣了,收的款我得繳給你。滿盆臉還對著炕牆,不再吭聲。守燈就把錢往炕沿上放,還說:他霸槽靠不住麼。杏開生了氣,說:夠了吧,折磨夠了吧?!拾起錢塞給了守燈,再把守燈推出門去。
守燈就出來了,一腳跨出院門檻,他聽見滿盆在炕上罵道:守燈守燈,你日你媽的真個是階級敵人,你盼我死哩,我滿盆不死,我偏不死! 守燈說:杏開,你大的聲還亮著麼!杏開哐地把院門關了。
守燈在巷子裡走,大聲地咳著,總算是把一口痰唾了,他想去長寬家要些椒葉,晚上回去烙一張椒葉煎餅吃。半高腰膠皮筒子鞋的底磨破了一個小洞,水在下午就鑽進去,那時候鞋底的泥粘得是坨,現在把泥蹭了,一走動水就在鞋裡咕巨咕巨響,他覺得有了節奏,就在節奏聲裡走到了長寬家門前的場子上,而來聲卻推著腳踏車在院門口和戴花說話。
戴花說:我不要,長寬又不在家,我做不了,我也不吃葷了。
來聲手裡拿著一個蓖麻葉包的東西,提出來竟是騸出的豬蛋。來聲說:你還不要?這真的好吃哩!你就是不吃,也可以拿它做纏磨棍的套繩,結實得很哩。我跑這麼遠,專門給你送來的。
戴花說:留下你吃麼。我妹子和她娃在屋裡哩,你進屋坐呀不?
來聲說:那我不進去了。你先別走麼,你來一下。
戴花半個身子已進了院門,回過頭了,嘴皺起來,吱地一聲。
守燈耳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