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的波紋盪漾,她想起了一雙漆黑、詭秘的眸子,像只夜鳥,一動不動。
小鎮裡死一樣的安靜。
後來的秋陽,便蒼白了。
現在的秋陽,蒼白。蒼白的秋陽,也難得一見。
陰霾和雨,成了秋天的主色調,整個氛圍,似乎在表現一種“很多事情都已久遠了”的狀態,好像一切都隨夏天去了,鍋底下燃燒的薪被抽掉了,開水停止了沸騰,並慢慢冷卻。
斷橋最能體現這種冷調。陰雨連綿,要從斷橋上捕捉一個人影,比看見偶爾飛過天空的鳥雀還難。二妞每天從店裡和住處往返,少不了來回兩趟經過斷橋。她常撐的是一把黑色油布傘,一根傘骨已經摺了,那一塊塌陷進去,傘的圓圈整體便遭到了破壞。然而這傘大,傘柱結實,並不影響遮風擋雨,她捨不得扔。儘管她有些喜歡那些色彩鮮豔的雨傘,但想一想,那雨也不是三百六十五天下個不停,花那錢置傘,還不如添件新衣。因而她就一直舉著這把黑布傘,在冷冷清清的街頭來往。
斷橋上的風,格外大,雨霧在河面跑來跑去,砸在烏篷船上的雨,發出細密的聲音,清脆而不張揚,好像在給那些奔跑流動的一切奏樂。走上斷橋,二妞就會下意識地放慢腳步,蘭溪河夏天的熱鬧,斷橋的故事,都會在她的腦海裡重跑一遍。那時,她的心底便和這秋天的主色調相融合,幻化出“很多事情都已久遠了”的一片蒼茫。
二妞,我有個想法,不知你有沒有膽量去做?吳玉嬸說。低矮的廚房裡,她身上的香粉味很濃。
不殺人吧?二妞開玩笑。
殺雞你都不敢,還敢殺人嗎?你敢不敢把我這個店承包下來?吳玉嬸說。見二妞不信,接著說道,當然現在時機不成熟,但是,等過了年,裡裡外外的事,你也都掌握得差不多了。我做了十幾年,也該歇歇了,這個店開啟門就賺錢,我不會讓你有太多風險的,你要相信我。把店轉到你手上,我也放心。
二妞激動得嗓子眼呼呼地響。
這可不是件輕鬆活,要動腦子,會盤數,還要掌握運轉技巧呢!到時候,你也可以請你信得過的人來幫忙。吳玉嬸話說出來,心裡略覺寬慰。
晚上,二妞在烏篷船上見到了李立和謝東。二妞曾見過謝東一面,他看起來文質彬彬,二妞心有好感。李立把船撐到河中心,大家盤腿圍坐船頭,中間放著幾瓶啤酒和兩瓶白酒,還有花生和袋裝點心。
黑妹噼裡啪啦不斷地說話,好像不那樣她立馬就會融化,說的全是亂七八糟的小鎮瑣事。不說話時把花生殼弄得畢剝作響,扔進河裡,不一會兒,水面就浮了很多花生殼。
河面的秋風從領子裡鑽進身體,就有了很深的涼意。
來,喝點白酒暖和。李立說。一個人喝一杯,喝完上岸,到河堤走走,誰不喝,就不當兄弟是朋友,誰醉了吐了,誰就是卵子。
黑妹粗壯的手臂就舉起了杯子,要和李立幹。那一大杯,至少有三兩之多,把二妞看得傻眼,她沒想到黑妹還有這麼豪爽的一面。黑妹乾杯前,瞟了謝東一眼,似乎是想從他那兒借來一點力量。謝東微微一笑,把眼光拋向二妞。黑妹喝完了,酒量最差的李立,也一仰首把一杯白酒喝了下去。二妞早就想喝醉。她端一滿杯白酒往嘴裡猛灌,她感覺吞嚥的是火,是滾燙的開水,喉嚨和肚子裡燃燒了一樣,火辣辣的熱。
船還沒靠岸,黑妹首先稀里嘩啦地嘔吐,兩條腿直不起來。
你感覺怎麼樣?還去不去吹風?謝東笑著對二妞說。二妞捂著胸口,想吐,不好意思在男孩子面前吐那些汙穢的東西,臉憋得比月光還白,感覺腳踩在棉花堆裡。
你們,是不是喝的白開水。二妞不算糊塗。
我送你回去吧。謝東低頭說。
李立喝杯啤酒就會紅臉,喝這麼多白的,居然一點事兒都沒有。你們,是故意的。
我不知道,反正我喝的是酒,不信你聞聞。謝東張嘴朝她呵氣。
我在酒廠,喝酒鍛煉出來了。我是很能喝的,這樣的一杯,根本不算喝酒。謝東一邊說,一邊跟著二妞上了斷橋。
二妞兩腿有點打晃,他想伸手扶她,但她又穩穩地站住了,他和她只是第二次碰面,他不敢碰她。於是,謝東的手也在打晃。
你知道,這橋上發生了多少故事嗎?都在走路。那些腳步。什麼是腳步?二妞趴在橋欄上,摸著冰涼的石獅子,語無倫次。謝東不知道她在問誰,只見她俏麗的身材憂傷地彎曲,兩條烏黑的辮子垂懸在橋欄外面,像一雙伸向河面乞討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