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吧,我來幹。”說著,他脫去了藍制服,露出了一副堅實的臂膀。
陳映年把手裡的活交給了黃濱鴻,自己蹲在一旁抽起煙來。
“聽說,今天早上胡祥林跟輔導長幹起來?”黃濱鴻一邊幹著活一邊問。
“這個老胡啊,這輩子倒黴就倒黴在他那壞脾氣上。當年,老頭子決定上島的時候,他已經是個排長了,部隊經過山東,打算往海上撤退,他偏要請假回家看他老孃,沒給假,他就打了連長,跑了,這不找死哪?不看看什麼時候?拉回來差一點給斃了,上頭看在他為黨國立過戰功,才保下來這條命。要不,現在少說也是個團副了。”
“其實,給排骨請假這事也不能太怪罪他,他的確是好心。聽說排骨接到家裡的信哭得死去活來,孩子要是真的有個三長兩短,我看她也活不成了。唉,人心都是肉長的,老胡又是個重感情的人,能不急嗎?”
“是啊,人非草木,誰能沒有一點同情心呢?他要是好好說,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要不是他把這事鬧過了頭,這麼大把年紀了,我怎麼忍心關他的禁閉?”
“老胡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依我看哪”他沉吟了一下,馬上又改成試探的口吻。“就讓排骨回去看看?免得他再為這個事沒完沒了地鬧騰你們 了。”
陳副官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
不到中午,胡祥林就解放了出來。本來,他昨天離開草寮的時候,向排骨許下了願,一定要送她回家,可沒想到偷雞不著反倒蝕把米。雖然排骨可以回家了,但說來都是黃濱鴻的功勞,沒他什麼事了,等於他在排骨麵前又敗給了黃濱鴻一局。那種懊喪勁兒真是不堪言狀!
林世豪實在耐不住寂寞,只能每天靠寫信和陸筱飛談心。一封又一封,管她回不回信,自己儘管寫下去。常常在晚飯後,像散步一樣拿著信去山下福利社郵寄,往返兩個多小時,回來以後,也就該睡覺了。途中,路經山地居民住的那個小村寨,他總能看到那個癱在地上的殘疾女人,雖然仍舊感到極不舒服,但已經不像第一次見到她那麼恐懼了,當那女人再向他發出嗷嗷的叫聲,他偶爾還“喔、喔”地回報她兩聲,一來二去,那女人也就熟悉他了,漸漸地就不再發出那種古怪的叫聲,變得平和,變得富於人類的正常情緒了。
今天他下來得較晚,沒能見到那女人,想必是被她爺爺抱回去了。把信交給福利社的郵政代理員,正想往回返,碰巧在旁邊附設的小酒吧遇到了胡祥林,馬上被他拉住一起喝酒。和他在一起的還有一個面板黝黑的老兵,他認出那是第十二莊的,只是沒打過交道而已。第十二莊是集中了一些零散省份的和少數民族的老兵。他是雲南籍士兵,看上去很蒼老,他是全隊“排行榜”上的頭號酒鬼,奢酒如命,逢喝必醉。
看來,胡祥林和他已經在這裡喝了很久了。林世豪想:所有不幸的人之所以走進酒館,那是他們以為出來的時候就會變成一個快樂的人。
“來來來,咱們是同一年當的兵,”胡祥林舉著酒杯,詞不達意地對林世豪說。“都是二十二歲。為二十二喝一杯。”
“時候不早啦,走回去還得一個多小時呢。”
“不要緊。又不是回去‘打炮’,著嘛急?”
“山路很危險啊,別喝得太多了。”
“老雲天天走,從來沒出過事。”
“老雲?”
“噢,你還不認識他?這是咱們隊最年輕的老兵了。三十年前,我們部隊路過雲南,揀到這個孩子,那時候他才七、八歲,一直帶著他,十一歲的時候,發給他一支槍,就成了國軍。他是什麼族的人,叫什麼名字,都沒人知道,他自己也說不上來。那時候,大家叫他小云,現在都叫他老雲了。他除了喝酒,沒別的嗜好。生來死去,命運由天!來,喝!”
林世豪怎麼也沒想到老雲才三十八、九歲,看上去,至少有五十五了。他性格木訥,坐在一旁極少講話,只顧悶悶地大口喝酒,放下酒杯,那充滿血絲的眼睛沒有一點光芒,只是盯著杯子發呆,樣子十分可怕,看上去,像是生命之火已接近熄滅,就要完結了,只不過在那裡苟延殘喘而已。事實上,他這樣酗酒無度,隨時都可能發生暴卒的危險。林世豪陪胡祥林喝了一口酒,看著老雲,心想:“人的命運真是難以琢磨,他從童年時代就無緣無故地捲進了這場戰爭,還沒有開始生活,就在這塊磨石上把生命消磨盡了,如果當時他不是被國軍而是被美軍或是別的什麼軍隊揀到,那麼,他今天就完全是另一個樣子了”
胡祥林拉起林世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