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早死啦。”曲江河淡淡一笑說,“沒聽說過吧,有人說,不怕黑社會,就怕社會黑,打黑就是打內部。因為黑的白的攪在一起,沒等你下手,早叫人家翹了。不錯,我的嚴局長,你會說警察的職責是維護法律。可我問你,可誰又來保護警察呢?警察是社會的防彈背心,當背心被洞穿的時候,誰又來修復它呢?你有這個能力嗎?嚴鴿同志!”
曲江河顯得有些疲憊了,他坐下來。嚴鴿也緊挨他坐下。
“說句心裡話,嚴鴿,我累了,苦幹了二十多年我不想再鬥下去了。不是說自古忠孝不能兩全嗎?我現在只能盡孝了,做一個床前的孝子,做一個好丈夫好父親,辭去職務,提前退休,既可以到私人調查公司做個幹探,又可以搞些犯罪學的研究。就此安身立命吧。”
嚴鴿沒有想到曲江河如此消沉,她在盡力剋制自己,想再做最後的努力。這時的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他們默默地坐著,望著金島一碧如洗的夜空,蒼穹裡鑲嵌著千萬顆珍珠般燦爛的群星,北斗七星巨大的鐮柄圖案橫過天際,旁邊有兩顆最亮的星星在他們頭頂閃閃爍爍。腳下的大海像疲乏了的旅人般沉睡著,湧動的舒緩波濤像是在均勻地呼吸,發出夢一般的粼粼光斑。遠遠的天際,有閃電從獸脊般的山巒中騰空而起。
“還記得那次車禍嗎?”嚴鴿悄聲問道。
“一切都成了過去,提那些有什麼用?”曲江河知道對方想說什麼,故意不接茬。但目光還是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前方不遠的山崖,那裡有一棵奇形怪狀的青岡樹。
嚴鴿在和曲江河交往之前,她和劉玉堂是青梅竹馬的夥伴。兩家老人是父執,劉玉堂的父親早年是國民黨軍醫,曾在抗擊日偽的戰場上救過嚴鴿的父親嚴密。後來,他被嚴密發展為情報人員,成功地策反敵軍舉行戰場起義。解放後,嚴密擔任滄海市公安局首任局長,因對當時在押的這名軍醫提前批准了釋放,受到了降級處分。“文革”中當嚴密又因這樁公案遭受批鬥幾乎喪命時,再次被這位軍醫救治。危難過後嚴密給家人確定了兩件事:一是不準女兒再當警察,二是兩家結親讓嚴鴿嫁給玉堂。老人的專斷似乎不無道理,這不僅在於他與劉玉堂父親是刎頸之交,更在於劉玉堂也是自幼看大的有志俊才。軍醫後來落實政策成為某大醫院副院長,劉玉堂不負父輩的期望,考取美國加州大學,但留學數年之後,竟與嚴鴿斷了音信。嚴鴿斷定他是學成不歸,另有所愛。
就在這段歲月,曲江河進入了嚴鴿的生活,像一團熾熱的火光,驅散了她內心的惆悵。共同的興趣愛好使兩人之間的關係迅速升溫,愛的魔力讓她從中嘗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心靈激盪。她甚至暗自慶幸劉玉堂的出國和曲江河的出現,或許正是一種天意。可就在她與曲江河確定戀愛關係的過程中,劉玉堂卻突然回國。
此時,對女兒戀情一直持保留態度的嚴密已重病在身,聽到劉玉堂回國的訊息,更加堅決地反對女兒嫁給一個警察。但後來造成曲、嚴兩人戀情終結的根本原因還不在此,而在於曲江河本人孤傲自尊的個性上。
那天,他按慣常的時間走進嚴鴿的宿舍,意外發現了一件男士風衣,詫異間,又見嚴鴿和一個陌生男人說笑著從外邊回來,嚴鴿很大方地向他介紹劉玉堂,曲江河用審賊的目光打量了一眼這位從天而降的情敵,連手都沒和對方握一下,點點頭扭身就走,任憑追出來的嚴鴿百般解釋。他斷然認為嚴鴿是把他當做了一個替代物件,欺騙了他的感情。
更為雪上加霜的是,幾天之後嚴鴿未來上班,託人請假說父親病危,曲江河來到醫院探視,只見劉玉堂父子都在病榻前,彌留之際的嚴密對劉玉堂流露出欣賞的神情;見了曲江河,表現出明顯的冷淡。這對於寒門出身的曲江河,從心理上來說不能不是一次嚴重的挫傷。之後,不管嚴鴿怎麼解釋,曲江河竟連頭也沒有再回。
與此同時,劉玉堂卻抓緊了進攻。他一次次到隊裡來,造成輿論上的既成事實,並且巧妙地利用嚴鴿母親向她施壓,催她明確關係。這一期間,嚴鴿一次次的電話都被曲江河無情地壓下,一次次找他想傾訴衷腸,均被拒之門外。有一天到隊裡上班,曲江河注意到,眼睛紅腫的嚴鴿,終於把滿頭長髮挽成了高高的髮髻,這也是向這個鐵心的男人暗示:自己做了無奈的最後選擇。受到失戀的沉重打擊後,曲江河不久也和亞飛草草結婚。
嚴鴿無法割捨掉這段純真而充滿激情的愛。婚後,和劉玉堂比較,她愈加體會到,曲江河才是她真正的精神依戀。
有一天,她和他有了一次單獨相向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