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也沒名堂的耗子。
我在烏魯木齊打工,沒賺上什麼錢。但即使賺不上錢,還是願意在那個城市裡待著。烏魯木齊總是那麼大,有著那麼多的人。走在街上,無數種生活的可能性紛至沓來,走在街上,簡直想要展開雙臂走。
晚上卻只能緊縮成一團睡。
被子太薄了,把窗簾啊什麼的全拽下來裹在身上,還是冷。身上還穿著大衣,釦子扣得一絲不苟,還是冷。
後來我給家裡打電話,媽媽問我:“還需要什麼啊?”我說:“不需要,一切都好。就是被子薄了點。”於是第二天晚上她就出現在我面前了,扛著一床厚到能把人壓得呼吸不暢的駝毛被。她掛了電話,立刻買來駝毛洗了,燒旺爐子烘乾,再用柳條兒抽打著彈松、扯勻,細細縫了紗布,熬了一個通宵才趕製出來。然後又倒了三趟班車,坐了十多個鐘頭的車趕往烏魯木齊。
我又能給家裡帶來什麼呢?每次回家的前一天,總是在超市裡轉啊,轉啊。轉到“中老年專櫃”,看到麥片,就買回去了。我回到家,說:“這是麥片。”她們都很高興的樣子,因為只聽說過,從沒吃過。我也沒吃過,但還是想當然地煮了一大鍋。先給外婆盛一碗,她笑眯眯喝了一口,然後又默默地喝了一口,說:“好喝。”然後,就死活也不肯喝第三口了。
我還買過鹹燒白。一碟一碟放在超市裡的冷櫃裡,顏色真好看,和童年記憶裡的一模一樣。外婆看了也很高興,我在廚房忙碌著熱菜,她就搬把小板凳坐在灶臺邊,興致很高地說了好多話,大都是當年在鄉壩吃席的趣事。還很勤快地早早就把筷子擺到了飯桌子上,一人位置前放一雙。等鹹燒白蒸好端上來時,她狠狠地夾了一筷子。但是勉強嚥下去後,悲從中來。
——不是過去喜愛過的那種,完全不一樣。烏魯木齊的東西真是中看不中用。更重要的是,這意味著一些過去的事物、過去的感覺,永不再有了。她九十多歲了,再也經不起速度稍快一些的“逐一消失”。
我在超市裡轉啊轉啊。這回又買些什麼好呢?最後只好買了一包紅糖。但是紅糖在哪裡沒有賣的啊?雖然這種紅糖上明確地標明是“中老年專用紅糖”媽媽,外婆,其實我在欺騙你們。
我不在家的日子裡,兔子或者沒尾巴的小耗子代替我陪著我的家人。兔子在房間裡慢慢地爬,終於爬到外婆腳下。外婆緩慢地彎下腰去,慢慢地,慢慢地,終於夠著了兔子,然後吃力地把它抱起來。她撫摸兔子倒向背後的柔順的長耳朵,問它:“吃飽沒有,餓不餓?”——就像很早很早以前,問我“吃飽沒有,餓不餓”一樣。天色漸漸暗下來,又是一天過去了。
還有小耗子,代替我又一年來到深山夏牧場,趴在鐵籠子裡,背朝廣闊碧綠的草原。晚上,媽媽脫下自己的大衣把籠子層層包裹起來,但還是怕它冷著,又包了一層毛衣。寒冷的夜裡,寂寞的沒尾巴小耗子把裹著籠子的衣物死命地扯拽進籠子裡,一點一點咬破。它們在黑暗中睜大了眼睛。
儘管咬破了衣服,晚上還是得再找東西把它們包起來。媽媽點著它們的腦門大聲訓斥,警告說下次再這樣的話就如何如何。外婆卻急著帶它們出去玩。她提著籠子,拄著柺棍顫巍巍地走到外面的草地上,在青草蔥蘢處艱難地彎下腰,放下籠子,開啟籠門,哄它們出去。可是它們誰也不動,縮在籠角擠作一團。於是外婆就嘮嘮叨叨地埋怨媽媽剛才罵它們罵太狠了,都嚇畏縮了。她努力地把手伸進籠子,把它們一隻一隻捉出來放到外面,讓它們感覺到青草和無邊的天地。陽光斜掃過草原,兩隻小耗子小心地觸動身邊的草葉,拱著泥土。但是吹過來一陣長長的風,它們頓時嚇得連滾帶爬鑽進籠子裡,怎麼喚也喚不出來了。
我從烏魯木齊回到家,總是拖著天大的一隻編織袋。然後一件一件從裡面往外面掏東西——這是給外婆的,那是給媽媽的,還有給叔叔的、妹妹的。燈光很暗,所有的眼睛很亮。我突然想起,當我還拖著這隻編織袋走在烏魯木齊積著冰雪的街道上時,筋疲力盡,手指頭被帶子勒得生疼。迎面而來的人一個也不認識。
當我還在烏魯木齊的時候,想:給家裡人買什麼好呢?我拖著大編織袋在街上走啊走啊,看到了很多很多東西,有貓,有小狗。我看了又看,我的錢不多。有鞋子,有衣服,有好吃的。我想了又想,包裡還能再塞進去些什麼東西呢?這時我又看到了有人在賣小兔子。那人告訴我:“這可不是普通的兔子,這是‘袖珍兔’,永遠也長不大的,又乖巧,吃得又少,很好養的。”
又想起我拖著編織袋,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