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部分(3 / 4)

小說:我的阿勒泰 作者:精靈王

裡看,院子裡正在舉行盛大的“拖依”,每一棵樹上都掛滿了燈泡,每一張桌子上都堆滿了食物。新的一支曲子開始了,由新娘領舞。她緩緩走出來,戴著長長的面紗,雪白蓬鬆的塔裙外,套了棗紅色的中袖對襟長馬甲,小手柔柔地捏著一塊繡著金線銀線的綢緞手帕。她被越來越多的舞者簇在舞池中心。這時我看清楚了她。我認識她。她還是個孩子,前幾天還在我家商店裡買過鉛筆盒和作業本。

我喊了她一聲,但是誰也沒聽見。

我一個人悄悄回家。脫了衣服繼續睡覺,開始做夢。後來又被遙遠的,但無比清晰的舞曲旋律驚醒。這時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在床上撐起身子,扭頭看到窗外有人將面孔緊貼著玻璃喊我。

我看了好一會兒,認出那是剛才的新娘。

喀吾圖的冬天長達半年,生意也冷清了下來。我天天坐在爐子邊烤火。天氣太冷,來商店的人除了酒鬼再沒有別人了。

來抄電錶的小夥子說:“不喝酒幹啥?”

這個傢伙雙手往櫃檯上一撐,躍上去,腿一盤,坐得穩穩當當。

“不喝酒幹啥?喀吾圖這個地方嘛,就只剩下酒了。”

中學教師白毛——我這麼叫他實在沒什麼惡意,誰叫他頭髮那麼白,誰叫他名字那麼長,那麼難記——也常來喝酒。他是一個很出色的男人,身材高大,脊背筆直,衣服也總是展展的,袖肘上從沒打過補丁。走過身邊,一派風度。

和他一起喝酒的也全是教師,可是他們的皮鞋卻全是補過的,外套上的鈕子各不相同。他們一進房子,二話不說就往櫃檯上跳,盤腿一坐。稍有禮貌一點的就脫了鞋子往櫃檯上跳,盤腿一坐。

喀吾圖酒鬼最多的日子是教師節放假的那一天。若一連幾天沒人來買酒,馬路上也看不到有人醉倒在雪堆裡,那麼那幾天縣上一定正在進行年度理論學習考核,所有人都跑到縣上填試卷去了。真不知道這些傢伙平時是怎樣為人師表的。

再回過頭來說我們的白毛。總之我對這人的印象實在好極了,至少他從來不爬櫃檯。每次都優雅得體地半倚在櫃檯邊,持著杯子慢慢抿。而別人則直接握著酒瓶子灌。

他花白的頭髮一絲不苟,明亮而富有彈性,頭髮下的面孔漂亮俊美。

有一天白天裡他也來了(酒鬼們一般晚上才上門),拎著孫子的破皮鞋(我們家還兼補鞋子的生意)。

我叔叔問:“這麼大的鞋子,孩子有好幾歲了吧?”

“這是最小的,八歲了。”

“那你多大年齡?”

“再過兩個月嘛,六十整。”

他要了一瓶啤酒和一個杯子,獨斟獨飲,等著取鞋子。

“這個白毛,一年四季喝,咋沒見喝出大鼻子(酒糟鼻)?”叔叔一邊給鞋子釘掌子,一邊說。

“快了快了。”

“不喝不行嗎?”

“為啥不喝?喀吾圖這個地方嘛,就只剩下酒了。”

我在旁邊愣了一下。

鞋子補好了,白毛付過錢就走了。他離去時我在後面看了一會兒,他的背影是個真正的老人的背影。雖然脊背很直,但肩膀已經垮了下來,兩臂鬆弛。身上那件筆挺板正的外套後面,橫著幾道坐後留下的褶痕。另外褲腳也有些髒了,滿頭的白髮在風中全往一邊飄揚。

喀吾圖的整個冬天都是泡在酒裡的。天空有時候明亮深藍,有時候陰鬱沉暗,而大地不變,白茫茫直到天邊;深色的牛,一隻一隻在遠處緩緩走動。

這時傳來了歌聲,像是透過酒的液體傳來了歌聲。明麗、尖銳,使人眩暈。

唱歌的是對面馬路上開小館子的三個寡婦。

對了,喀吾圖有一個奇怪的慣例,只要是飯館,統統是寡婦開的;只要是女人,一朝成了寡婦,可乾的事情似乎只有開飯館。

話說這三個寡婦的合唱從下午持續到深夜。去看熱鬧的人回來都說三個人喝酒喝得臉都黑了,眼睛通紅,但拉起嗓子來一起張嘴一起閉嘴,認真到位,調一點兒沒跑。

我媽很閒,居然好心地跑去勸她們少喝點。惹得三人撲上來,拉起架勢要和我媽拼命。她們誰都不承認自己喝酒了,滿嘴酒氣地問我媽什麼意思,簡直敗壞她們的名譽。

第二天一個一個酒醒了,都悄悄的,該幹啥幹啥。

我媽真的很閒,這時居然又跑去說“下次可別再喝酒了”。

可把三個人氣壞了,氣得又聚到一起,以酒釋鬱。

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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