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什麼,轉頭問李淳風道:“你怎知那包裹中是石頭?”
“猜的。”
“什麼?!”尉遲方几乎要跳起。“胡亂猜測也敢與人打賭?”
“怕甚麼,”酒肆主人懶洋洋道:“若輸了,又不是我的銀子。”
“呃”
看了一眼沮喪的校尉,李淳風終於還是好心出言安慰道:“當然不是無端猜測,那私奔女子將包裹交給不認識的路人,顯然在拉人頂缸,故佈疑陣拖延時間,又怎會當真將細軟放在其中?看那橋頭沒有別的雜物,只有一地卵石,換了我,倉促之間恐怕也只有裹些石頭充數。”
聽來的確理直氣壯,但想想此人就這樣隨手把自己賠了進去,尉遲方又頗為不甘。正想說什麼,門口的啞巴頭陀突然奔了進來,身邊還跟著另一個小沙彌,神色慌亂。
“不好了玄奘師傅!寺裡出事了!”
七層寶塔高聳入雲,是慈恩寺中最高的建築,就在塔下,橫躺著一具屍首。身上穿著灰色僧衣,一顆光頭上全是血和腦漿,摔得稀爛,已看不出面容。僧人們聚在一旁,神情惶然無主。
人群中突然響起一聲嚎啕,來自一名中年僧人。跌跌撞撞走了過來,掩面痛哭道:“首座!首座!你怎會失足掉下這寶塔?!”
尉遲方張嘴想問同來的大和尚,卻見玄奘已盤膝而坐,為死去僧人唸誦經文。神色並無悲痛悽惶,卻是平靜祥和,陽光照在這僧人眉梢眼角,竟有一種神聖之感。校尉不由得縮了回去,倒是身邊那伶俐小沙彌道:“死去的是寺中首座淨修大師父,哭的那位是他大弟子,僧值元覺。”
沉吟片刻,李淳風默不作聲走過去,俯身察看地上屍首,神情專注。元覺淚眼模糊,突然看到一個陌生人,不禁一呆。
“你是誰?”
不答反問。“你怎知他是失足墜塔?”
“啊”元覺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問題。“這這,他人在塔下,當然是摔死的。”
“是麼?”男子修長手指在地上捻起一把浸了血的土。“高處墜落,看頭上傷勢,出血應當甚多;但地上卻只有些微血跡,且位置都在頭部傷處一側,並無飛濺跡象。此外就是這傷口,自頂骨到後枕,呈長型開裂,顯然是鈍器所傷,絕非正常摔落。”
直起身來,酒肆主人將手負在身後,盯著元覺,淡淡道:“他不是失足落塔,而是被人擊中後腦,移來這裡。”
張開嘴忘了合上,元覺道:“那到底是誰殺了他?”
李淳風還未開口,身後突然起了一陣騷動,僧眾均垂手而立,四名侍者抬著一名氣度非凡的老僧出現在李淳風身後。玄奘此刻也站起身來,恭敬向老僧行禮。
“寺主。”
慈恩寺主昉熙,是個德高望重的高僧,曾入宮為高祖皇帝講經,欽封大德禪師。雖然長期纏綿病榻不能行走,卻深得寺眾尊崇。尉遲方也是頭一回見到這位傳聞中的人物,只見他鬚眉都已花白,骨幹精瘦,即使坐著,仍能看出個頭相當矮小。但雙眼湛然,絕不像一般老人的混濁無神,而是光芒閃動,似有大智慧深藏其中。視線相交,突然心中一跳,不由自主低下頭來,竟不敢與他對視。
“寺主!”元覺一見老僧,立刻撲跪下去,痛哭流涕。“我師淨修,他他死了!”
見他如此,身後的一眾僧侶也跟著跪下,一時間哭聲一片。
長者不發一言,伸出一隻枯乾的手,撫摸元覺頭頂。目光緩緩掃過眾人,皺紋密佈的臉上毫無表情,但眼中卻盡是溫暖撫慰之意,讓人心中寧定。不知不覺中,哭聲漸漸止了,四周靜了下來。
“有生有滅,這是諸法無常之理。去吧,不必悲傷。”
聲音蒼老,元覺站起身,雖仍悲慼,神色已不似方才張皇。青衫男子不動聲色注視眼前情景,直到老僧將目光投向他,這才上前深施一禮:“在下李淳風,見過大師。”
老僧點了點頭,既未問他是何人,為何在此,也沒有覺得訝異。伸手一拍扶手,侍者會意,立刻抬起昉熙,便要向內迴轉。
“且慢!”這突兀的一聲卻出自尉遲方,昉熙轉頭,看了他一眼,年輕校尉不由得滿臉通紅,卻仍然硬著頭皮道:“這位師父死得蹊蹺,雖說寺有寺規,可國也有國法。職責所在,下官須上報朝廷徹查此事,還請允准。”
陽光熾烈,覺得昉熙那銳利目光幾乎要將自己看透,尉遲方脊背已出了一層汗。不知為何,眼前雖然是個殘病老僧,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威嚴。
“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