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自在地往下敘說。一頭說,一頭伸手梳順了七娘子散亂的長髮,將凌亂的釵簪解下,捻在手中把玩。“父親稍微留意,就發覺他對先頭如夫人的繡品情有獨鍾,多年來京城上的凸繡小件,幾乎都被連太監本人蒐羅殆盡。”
“不過,父親畢竟沒有親自下過江南。”他的聲調輕了下來,就像是耳邊的絮語,“你知道我帶下江南的人馬中,有多少是燕雲衛的干將?楊棋,恐怕你都很難想象,這些人的能耐要遠比你想得更大得多。我下廣州時,特地在蘇州多留了兩天,不過是去如夫人從前老宅附近略一打探,事情自然就清楚得多了。”
是他將燕雲衛的人佈置到江南各處的,也算是這群人的老上司,這種事表面上看,只是在關心自己的新婚妻子,燕雲衛沒有這個道理不行個方便。而連太監已經拋棄舊姓,要從這往事聯想到連太監,是難了一些。就算是封錦知道,恐怕也不會對許鳳佳怎麼樣——畢竟兩人中間,還隔了個七娘子。
七娘子再一次對自己承認:她身邊的這個男人雖然缺點無數,但卻並非無能之輩。
“父親知道這件事麼?”她也壓低了音量,又皺著眉抖了抖肩膀,“噯呀,癢死人啦。”
許鳳佳一邊低笑,一邊收回了在她肩頸處巡遊的長指。
“我已經成家立業,連自己的孩子都有了。”他的目光卻是深沉的,“我們六房,總也要有自己的底牌。”
許家畢竟有七八個兒子,並不像是楊家,大老爺就算再不滿意九哥,也沒有別的選擇。
七娘子的目光也跟著幽深了起來。
平國公是國公府內當仁不讓的一家之主,可以說很多事雖然他不參與,但決策者與裁決者,都不可能旁落。五娘子的死,世子位的傳承,甚至於是許鳳佳本人之後的行止,最終都要由他來把關。
她一直以為許鳳佳和平國公之間關係和睦,畢竟從十三歲起,他就跟在父親身邊打仗。所以很多話,七娘子也不想多說。
只是聽許鳳佳的言外之意,他和平國公之間,也決不是坦誠相對、無所不談。
“你見過連太監沒有?”她換了個話題。
至親至疏夫妻,儘管兩人在很多事上的利益是一致的,但七娘子也決不會隨意向許鳳佳議論平國公、許夫人的不是。
“見過幾次。”許鳳佳也沒有執著於之前的話題。“你大可以放心,要猜到他和如夫人之間的聯絡,必須要對楊家,對他都很熟悉,這樣的人,全京城也找不到幾個。如夫人的隱私,並不會隨意被人挖掘談論,使得逝去者在地下還不得安寧。”
七娘子一下咬住唇,別過頭去,不和許鳳佳對視。
不論是非恩怨該如何計算,九姨娘的一生,無疑是極其悲愴、極其落魄與難堪的。不管是什麼原因,七娘子都不願在這麼多年之後,讓她的死再成為眾人口中的談資。
這點最細微的心情,恐怕只有她能明白自己的堅持,許鳳佳……憑什麼就這樣平平淡淡地說出來!
她深吸了一口氣,才若無其事地放過了這個話頭。
“那就好。”她低低啞啞地回答,瞪著眼前光裸的蜜色肩頸,注視著許鳳佳的胸前平緩的起伏。“他是個怎樣的人?”
“人很和氣,也很文雅,飽讀詩書,不是那一等無知宦官內侍。他對誰都是一張笑臉,很少給人氣受。”許鳳佳的長指又尋到了七娘子的下顎,輕輕上頂。“看著我。”
七娘子想躲,但她的指尖尚且燃燒著激。情後的倦意,而許鳳佳的掌握又那樣輕柔,她只能放任自己被許鳳佳的眼神捕捉住,被那熾熱的溫度籠罩在了下頭。
這一點都不舒服。
“皇上對宦官內侍,從來都不假辭色。”許鳳佳的音量依然不高,“唯獨對連太監卻極尊重,甚至於比對臣子更多了幾分推心置腹。國事千頭萬緒,家事也不省心,很多事我們臣子不方便做的,都是連太監為皇上安排。兩人之間的情誼,甚至於連我也要後退幾步。封子繡這些年來聲勢很盛,似乎是皇上唯一的心腹,其實私底下說起信重,還是要數連太監。封錦不過是佔了美貌的便宜,也吃了美貌的虧。”
提到封錦,他的話裡又出現了一股澀然。
七娘子心下頓時就想到了五娘子。
她垂下眼,只覺得心頭意緒紛亂無比,猶如一團絲麻,要找個頭緒都難。
“聽起來,倒像是個和氣的長輩。”
她將亂麻一樣的心緒全都推進了心底深處,重又把心思集中到了和許鳳佳之間的對話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