縫紉機按出錢比例分了,蘇媽沒有出錢,蘇媽自然沒有分到縫紉機。所有的後事全料理完了,這六個合夥人仍然每天晚上在鐵匠鋪聚會,只是這六個聚在一起時不像是活生生的人了,他們像六個鬼一樣冷冷清清地坐在一起,鐵匠鋪到了晚上也像墓穴一樣悄無聲息。
又是一個月過去了,李光頭還是沒有絲毫音訊。蘇媽第一個不去鐵匠鋪了,接下去張裁縫、小關剪刀和餘拔牙也不去了,只有出錢最少的王冰棒鍥而不捨,繼續每天晚上到鐵匠鋪報到,坐在愁眉不展的童鐵匠對面,一會兒嘆氣,一會兒抹眼淚,然後可憐巴巴地問童鐵匠:
“我們的血汗錢就這麼賠了?”
“沒辦法,”童鐵匠雙眼空洞地說,“該割肉的時候,也只好割肉了。”
兄弟(下) 十五(1)
就在六個合夥人絕望的時候,李光頭風塵僕僕地回來了。這時的李光頭已經離開劉鎮三個月零十一天了,他傍晚的時候走出了我們劉鎮的長途汽車站,還是穿著那身衣服,還是一手提著個包,一手拿著那張捲起來的世界地圖,他走到了蘇媽點心店裡,在一張桌子前坐下來,蘇媽竟然沒有把他認出來。這個李光頭走的時候是一個亮閃閃的光頭,回來時卻是一頭長髮,而且滿臉的鬍子。李光頭拍一下桌子,大叫一聲:
“蘇媽,我回來啦!”
蘇媽嚇了一跳,指著李光頭的長髮驚叫起來:“你,你,你怎麼是這副模樣?”
“忙死啦,”李光頭晃著腦袋說,“我在上海忙死啦,理髮的時間都沒有。”
蘇媽雙手在胸前捏著,看看站在一旁也在吃驚的女兒蘇妹,小心翼翼地問李光頭:
“生意談成了?”
“餓死啦,”李光頭衝著蘇媽說,“我餓死啦,趕快給我弄五個肉包子。”
蘇媽趕緊讓蘇妹給李光頭端上去肉包子,李光頭抓住一個就往嘴裡塞,聲音嗡嗡地對蘇媽說:
“你馬上去通知童鐵匠他們,到倉庫開會,我吃完包子就來。”
李光頭的神氣讓蘇媽覺得他已經拉到了大筆的生意,蘇媽連連點頭,轉身出門急匆匆地走去了。蘇媽走出二十來米,才想起來那個倉庫已經退掉了,又急匆匆地走回來,站在門口不安地說:
“是不是去童鐵匠那裡開會?”
李光頭嘴裡塞滿了包子,說不出話來了,只好連著點了幾下頭。蘇媽如獲聖旨般地跑向了我們劉鎮的城西巷,她走到張裁縫門前時就大叫起來:
“李光頭回來啦……”
蘇媽連著叫了四聲,把張裁縫、小關剪刀和餘拔牙都叫了過來,童鐵匠聽到了叫聲也衝出門來。童張關餘這四個人就站在鐵匠鋪門口,聽著蘇媽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著李光頭如何神氣活現地走進點心店,如何拍著桌子大聲說話。聽完了蘇媽斷斷續續的介紹,童鐵匠沉吟了片刻,面露笑容地說:
“成了,這事成了。”
“你們想想,”童鐵匠繼續說,“這事要是不成,李光頭還會這麼囂張嗎?還會通知我們開會嗎?早就灰溜溜地躲起來啦。”
張裁縫、小關剪刀和餘拔牙三位使勁地點起了頭,高興地罵了起來:“這王八蛋,這王八蛋,這王八蛋……”
童鐵匠笑著問蘇媽:“這王八蛋是不是滿嘴的廣東腔,像個港商?”
蘇媽仔細想了想,搖搖頭說:“還是滿嘴的劉鎮腔。”
童鐵匠有些不信,他說:“總會有幾句上海話吧?”
“上海話也沒有。”蘇媽說。
“這王八蛋倒是不忘本。”童鐵匠誇獎了李光頭一句。
蘇媽點著頭說:“他頭髮很長,像個唱歌的。”
“我明白了,”童鐵匠自作聰明地說,“這王八蛋真是心比天高,連港商都不放在眼裡,他學起外商來了。你們想想,馬克思和恩格斯都是外國人,都是長頭髮大鬍子。”
“對呀,”蘇媽叫了起來,“他滿臉的鬍子。”
蘇媽這時候是個積極分子,她抹了抹額上的汗水,說還要去通知一聲王冰棒。小關剪刀說剛才還見到王冰棒手裡提著醬油瓶走出城西巷,蘇媽立刻急匆匆地跑出了城西巷,跑向了我們劉鎮的醬油店。
童鐵匠、張裁縫、小關剪刀和餘拔牙在鐵匠鋪裡坐了下來,四個人興奮得紅光滿面,像是四個精神病患者一樣張嘴呵呵地笑,在鐵匠鋪裡胡亂走著胡亂撞著。童鐵匠第一個冷靜下來,他擺擺手讓張關餘三個在長凳上坐下來,他說李光頭不知道他們把倉庫退了,把三十臺縫紉機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