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的家,魔術型的人尋求豔遇、變幻和冒險。
每一型別又有高低雅俗之分。有藝術家,也有愛好藝術的門外漢。有技師,也有學徒工。有魔術大師,也有走江湖的雜耍。
如果命運亂點鴛鴦譜,使不同型別的人相結合,或者使某一型別的人身處與本人型別不合的境界,喜劇性的誤會發生了,接著悲劇性的衝突和離異也發生了。
技術型的家庭遠比藝術型的家庭穩固。
有些藝術氣質極濃的人,也許會做一輩子的夢,醉一輩子的酒,不過多半要變換枕頭和酒杯。在長夢酣醉中白頭偕老的幸運兒能有幾對?兩個藝術家的結合往往是脆弱的,因為他們在技術問題上笨拙得可笑,由此生出無休無止的摩擦和衝突,最後只好忍痛分手。
瞧這小兩口,男恩女愛,夫唱婦隨,配合默契,心滿意足。他們是婚姻車間裡的熟練技術工人,大故障不出,小故障及時排除。技術熟練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真可以造成一種藝術的外觀。他們幾近於幸福了,因為家庭的幸福豈不就在於日常生活小事的和諧?
有時候,兩人中只要一人有嫻熟的技巧,就足以維持婚姻的穩固。他天性極不安分,說不清是屬於藝術型還是魔術型。她卻是一個意志堅強、精明能幹的女人,我們多少次擔心或慶幸他們會破裂,但每次都被她安全地度過了。儘管他永遠是個不熟練的學徒工,可是他的師傅技藝高強,由不得他不乖乖地就範,第一千次從頭學起。
藝術型的人落到技術境界裡,情形夠慘的。一開始,幻想猶存。熱戀已經不知不覺地冷卻,但他不承認。世上難道有理智的愛、圓形的方?不幸的婚姻觸目皆是,但他相信自己是幸運的例外。在每次彬彬有禮的忍讓之後,他立刻在自己心裡加上一條溫情脈脈的註解。他是家庭中的堂·吉訶德,在技術境界裡仍然高舉藝術的旗幟。
可是,自欺終究不能持久。有朝一日,他看清了自己處境的虛偽和無聊,便會面臨抉擇。
藝術型的人最容易從技術境界走向魔術境界。如果技術不熟練,不足以維持家庭穩固,他會灰心。如果技術太完備,把家庭維持得過於穩固,他又會厭倦。他的天性與技術格格不入,對於他來說,技術境界既太高又太低,既難以達到又不堪忍受。在技術挫傷了他的藝術之後,他就用魔術來報復技術和治療藝術。
很難給魔術境界立一清晰的界說。同為魔術,境界相距何其遙遠。其間的區別往往取決於人的型別:走江湖的雜耍由技術型的人演變而來,魔術大師骨子裡是藝術家。
技術型的人一旦落入魔境,仍然脫不掉那副小家子相。魔術於他仍是一門需要刻苦練習的技術,他兢兢業業,謹小慎微,認真對付每一場演出,生怕戲法戳穿丟了飯碗。他力求面面俱到,獵豔和治家兩不誤,尋花問柳的風流無損於舉案齊眉的體面。他看重的是工作量,勤勤懇懇,多揀一回便宜,就多一份僥倖的歡喜。
相反,魔術大師對於風流韻事卻有一種高屋建瓴的灑脫勁兒。他也許獨身不婚,也許選擇了開放的婚姻。往往是極其痛苦的閱歷和內省使他走到這一步。他曾經比別人更深地沉湎於夢,現在夢醒了,但他仍然喜歡夢,於是就醒著做夢。從前他一飲就醉,現在出於自衛,他只讓自己半醉,醉話反倒說得更精彩了。他是一個超越了浪漫主義的虛無主義者,又是一個拒斥虛無主義的享樂主義者。在他的貌似玩世不恭背後,隱藏著一種哲學的悲涼。
藝術境界和魔術境界都近乎遊戲。區別僅在於,在藝術境界,人像孩子一樣忘情於遊戲,想像和現實融為一體。在魔術境界,兩者的界限是分明的,就像童心不滅而又飽經滄桑的成年人一邊興致勃勃地玩著遊戲,一邊不無悲哀地想,遊戲只是遊戲而已。
我無意在三種境界、三種型別之間厚此薄彼。人類性愛的種種景象無不有可觀可嘆之處。看千萬只家庭的航船心滿意足無可奈何地在技術境界的寬闊水域上一帆風順或擱淺掙扎,豈非也是一種壯觀?倘若哪隻小船偏離了技術的航道,駛入魔境,我同樣會感到一種滿意,因為一切例外都為世界增色,我寧願用一打公式換取一個例外。
1989�1
第一卷 第一十五章
?在上海出差,天天擠車,至今心有餘悸。朋友說,住在上海,就得學會擠車。我怕不是這塊料。即使恰好停在面前,我也常常上不了車,剎那間被人浪衝到了一邊。萬般無奈時,我只好退避三舍,旁觀人群一次次衝刺,電車一輛輛開走。我發現,上海人擠車確實訓練有素,哪怕打扮入時的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