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媽媽在轉到加護病房後也就多活了三個月，然後元旦前一天的晚上，長睡不醒。
哪怕謝一絕毫不吝嗇錢，請了最好的大夫，用了最好的藥。
可是，這世上總有錢阻止不了的東西，比如癌症晚期。
那一天，喻書文正好在拳擊館打比賽，接到訊息晚了幾個小時，等他趕到醫院，卻發現媽媽的遺體已經被帶走了。
護士告訴他，帶走遺體的人自稱是他的父親。
外面下著大雪，他穿著單薄的衣服，臉上還掛著彩，久違地踏進了那個昏暗潮溼逼仄狹小的出租屋，那個曾經被稱為家的地方。
幾個月不回來，家裡已經沒處落腳了，啤酒罐，白酒瓶散了一地，還有早就分不清是什麼湯汁的廚餘垃圾倒在地上，蒼蠅蛆蟲漫天飛，簡直比垃圾場還要噁心幾分。
男人就這麼渾噩地坐在破舊沙發邊上，沙發上放著的是一塊白布裹著的屍體。
喻書文上前想抱起母親，卻被男人一酒瓶砸了個腦袋開瓢。
“你個混賬，還知道回來啊！”
男人酒氣沖天，臭味燻得人快暈過去了，抓著碎了的酒瓶衝喻書文大喊大叫。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這些日子不回來，是傍上有錢人了吧？聽說有人開車撞了你，賠了你好幾萬，你這才有錢給這娘們做手術？”
“那麼多錢，你就敢不跟你老子商量全扔醫院去了？醫院能是什麼好地方，你看看你錢花了，人不還是死了！”
喻書文的額頭開始流血，他卻渾不在意，只是妥帖地抱起母親的遺體。
“你老子跟你說話呢！別tm地裝啞巴！”男人滿臉通紅，不知道又喝了多少酒。
“這是我跟媽媽的事，用不著你管。”
“你聽聽你說的是人話嗎？我是你老子，你身上流著我的血！”男人撲上去就要扭打，“你別動！她丫的也是老子的女人，嫁進我們喻家了，生是喻家的人，死是喻家的鬼！”
喻書文不動聲色地讓開一步，男人沒抓到人，自己反倒“砰”地摔倒在地，驚起一地的蒼蠅，接著吐了一地，噁心的膽汁混著看不出的食物殘渣傾倒在水泥地上。
“不準走！”見喻書文執意要走，男人踉蹌地爬起來，衝到房門口，整個人擋在門口。“老子讓你走了嗎！啊！”
“說！那個撞了你的冤大頭究竟付了多少賠償金！你居然敢給這婊子住那麼貴的病房！我只退了一天的錢就有一千多！”
男人繞了幾個彎，終於說出了最終的目的。
不知怎麼，喻書文心裡鬆了一口氣，如果這個男人突然跟他上演什麼溫情父子的戲碼抱頭痛哭，他說不定還不知道怎麼應付，可是這個醉的一塌糊塗，也把全部骯髒心思都傾倒出來的傢伙，對他來說，就像一個垃圾一樣，即使丟棄，不會覺得絲毫可惜。
他自嘲地看著懷裡那已經冰冷的屍體，心裡默默道：媽，這就是你待了一輩子的家……
女人活著的時候，確實對他很好，總是護著他，照顧他，卻也給了他莫大的壓力，她總說後半輩子就全靠兒子了，還總替醉酒的男人開脫，當母子倆被痛揍一頓後，喻書文不止一次地想勸女人離婚，他們一起逃跑，可是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女人都沒有同意。
喻書文小時候不明白，長到現在，也不明白。
只是隨著年歲漸長，心裡的失望越來越多，他一面不堪重負地照顧病重的女人，一面悲哀地想著，或許這一輩子，他就要爛在這個叫“家”的地方了。
他不止一次地恨過女人，那恨意甚至大於那個對他拳打腳踢的男人。
男人只是折磨他的肉體，可這樣喻書文也可以毫不顧忌地仇恨對方，不去承認那是自己的父親。
可女人不同，她摧毀他的精神。
喻書文說不清楚自己對女人究竟是怎樣一種感情。
就像這三個月來，他只敢在深夜悄悄地在病房門口看一眼，卻從不敢去照顧女人。
他怕自己看到形銷骨立的女人又會不忍心，可是現在抱在懷裡的這個身體，輕的彷彿一片羽毛，他又回想起，六歲那年的冬天，也是一個和今天一樣下著雪的日子，男人打了他們一頓就出門喝酒了，家裡沒有暖氣，女人裹著被子把他抱在懷裡。
一遍又一遍地跟他說：
“等小喻長大了就好了……”“媽媽這輩子什麼都做不好，唯一好的就是生了你。”“小喻啊，媽媽後半輩子就靠你了。”
喻書文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