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然之間,毛遂語塞,紅著臉道:“此中因由,在下卻是沒有揣摩得清楚。”信陵君不禁一陣大笑:“老話一句,此一時彼一時也,合縱並非萬年良藥,也該有條新路子了!”
“新路何在?願君教我。”服飾整肅的平原君在亭下遙遙拱手。
毛遂笑道:“兩公子且入亭敘談,我去備酒。”便匆匆去了。
“請君入座。”平原君笑得分外爽朗,待信陵君進亭入座,便落座正色道,“趙王之意:若能重開合縱,趙國便欲請君為王命特使,斡旋天下會盟,功成之日,趙國力促君為六國丞相,便如蘇秦在世也!”平原君慷慨一句,語氣竟分外地誠懇親切,“為弟思忖,此乃姊夫回魏執政之最佳途徑,姊夫以為如何?”
“趙勝呵,你叔侄果真期望我回到魏國?”信陵君淡淡地笑了。
“姊夫何意?趙國若有不周,但請明言。”
“逢場作戲,趙勝長進了。”信陵君冷冷一笑,“你我皆過花甲之年,自少時便縱橫邦交,成名於天下,些許小伎也能障眼?趙國若當真想無忌回魏,何須如此雲霧大做?只以‘不再援手’對魏國施壓,無忌便可重回大梁也。無忌領政,力促魏國再度變法,中原便是趙魏兩強並立結盟之格局,其時秦國奈何?此等大局大計,你叔侄當真揣摩不得?非也。為維持趙國山東獨強,你叔侄寧願無忌老死趙國!”
平原君大是難堪,面色時紅時白,卻是無言以對。正在這尷尬沉默之際,毛遂領著兩名僕人送來了酒菜。平原君頓時舒緩,指點石案笑道:“姊夫,熱甘醪,甘醪薛打得,先來一碗!”信陵君說聲好,便徑自舉碗汩汩飲下。旁邊毛遂看在眼裡,便立即為信陵君再打滿一碗,又是肅然一躬:“敢請信陵君指點:昨夜所提三題,君似對弭兵議題有所偏愛,不知因由何在?”
信陵君明知這是毛遂代平原君說話,也不辯駁偏愛之說,只悠然一笑道:“弭兵之議,人皆以為虛妄而不切時務之要害。實則大不然也。方今天下塗炭,生民厭戰。山東士林若能大起弭兵議論,六國官府隨即大舉呼應。足下試想,其勢如何?”
“出其不意!好!”毛遂目光炯炯地一拍掌,“撂給秦國一個火炭團:他要加兵山東,便是天下公憤,激我合縱立成!他若息兵,便是給我變法富強之機遇!”
“若公然高喊重振合縱,又當如何?”
毛遂紅了臉,聲音也低了下去:“以此想去,公然昌明重振合縱,便是給了秦國大舉整軍經武的口實,似對山東不利。”
“毛遂真名士也!”信陵君哈哈大笑,徑自揚長而去。
小暑大署一過,立秋便接踵而至。立秋之日,最大的忌諱是雷、雨、風。中原三諺說得便是這三樣禁忌。一雲:“立秋一雷,晚禾折半。”二雲:“雨打立秋,多澇不收。”三雲:“秋日一風,田土幹底。”年年歲歲立秋日,朝野臣民盼得便是個風和日麗。
今歲立秋恰是如此,清晨太陽上山,天空便是萬里碧藍,邯鄲城便平添了三分喜慶。卯時剛到,通往信陵園的大道便是車馬如流,服色各異計程車子們從邯鄲的大街小巷淙淙流入此時已顯得狹窄的六開間大門,流入湖邊那片金色的胡楊林,人頭攢動,衣袂相聯,熱鬧得大市一般。胡楊林的空闊處早已闢成了一個方圓百十丈的大會場,正北中央一座竹木高臺,十二個斗大的鮮紅木字高懸在臺額與兩側,臺額是“立秋掄材”,東手是“論戰無道”,西手是“文野有法”。高臺西角矗立著一座丈餘高的木架,架上一面牛皮大鼓,兩名紅衣司鼓雄赳赳立在兩旁,竟與當年稷下學宮的論戰大會一般無二。
鼓報辰時,司禮薛公走到臺中高聲一呼:“秋日辰時,掄材開典,士子明誓——”隨著話音,大場中的千餘名士子從木敦整齊站起,肅然拱手向天高誦:“昊天在上,違心之言,天地誅之!”便齊刷刷落座。薛公又是長聲一呼:“祭酒入席——”便見鬚髮灰白清癯健旺的荀子從大屏後穩步走出,被信陵君的執事門客引入中央大案前就座。
祭酒者,原本是遠古時期饗宴時酹酒祭神的長者。舉凡村社大宴,必公推一位年高望重的老人在天地神位前代村社眾人灑酒祭拜,此人便呼作“祭酒”。進入春秋,“祭酒”便漸漸成為各業團體領頭人的稱謂,儘管還不是官府職爵,卻是行業團體公認的威望長者。戰國之世,士人大起,士林聚宴之“祭酒”便成為最引人關注的人物。此人未必一定要年歲最大,卻一定要是自成一家且為士子們服膺的學問大師。一旦做了“祭酒”,也不再僅僅是宴會祭酒而已,而是事實上計程車林領袖。荀子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