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的總角小兒正頑皮地揪弄著蒙驁灰白的連鬢大鬍鬚,陡聞大喝,小兒一骨碌翻倒卻又立即爬開跳起拔出了插在旁邊的短劍,一串連滾帶爬既狼狽又利落煞是滑稽,坐起來的蒙驁不禁捧腹大笑。
“吾乃大將蒙恬是也!不是小子!”總角小兒挺著短劍奶聲赳赳。
“呵呵,大醬倒是不差。忽而練箏,忽而練劍,甚個大將?”
“晨劍晚箏,大將正形!不是大醬!”
“好好好,是大將不是大醬。小子能找爺爺,記一功!”
“大父夜不歸營,該當軍法!”
“甚等軍法?末將領受!”老懞驁當即站起煞有介事地一拱手。
“罰修鹿砦三丈!”
“錯也!”蒙驁板著臉大搖白頭,“是拘禁三日不得與操。狗記性!”
“舊制不合軍道!此乃蒙恬新法!”
“小子翻天也!甚處不合軍道?說不出子醜寅卯看打!”
“大父懵懂!”總角小兒赳赳拱手奶聲尖亮,“丁壯拘禁,不操不演,肥咥海睡,空耗軍糧,算甚懲罰!罰修鹿砦,既利戰事又明軍法,還不誤軍糧功效,此乃軍制正道!”
“噫嗨——”蒙驁長長地驚歎了一聲拍打著赳赳小兒顯然凸出的大額頭,“小子頭大溝道多,倒是有鼻子有眼也!小子再說,既不合軍道,武安君做甚要立這等軍法?”
“想不來。”小兒沮喪地搖搖頭陡然紅臉,“容我揣摩幾日,自有說法!”
“好好好,小大將盡管揣摩,老大將卻要咥飯了,走!”
“不能咥!”小兒一步蹦前張開兩臂擋住又神秘兮兮地搖搖手,“大父附耳來。”蒙驁板著臉彎腰湊下,小兒便摟住他脖頸低聲說有人守在廳堂,大父不能去!蒙驁皺著眉頭笑道,那教老大將餓肚皮麼?小兒連連搖頭,那人車中有一大箱酒,定然是想灌醉大父!大父一夜遊蕩未睡,沾酒便醉,不能去!蒙驁當真皺起了眉頭,那人甚模樣?知道是誰麼?小兒大眼珠忽悠一轉,該是呂不韋,沒錯!蒙驁大是驚奇,你小子如何知道呂不韋?小兒得意地笑了,父親書房有張畫像,寫著呂不韋名字,與此人一模一樣!蒙驁又是驚奇,噫!你父甚時有得呂不韋畫像?小兒忽悠著眼珠咕噥,想想,我想想,三年前?對!三年前!蒙驁不禁哈哈大笑,吹牛號也!三年前你小子幾歲?小兒陡然紅臉赳赳,三歲!我記得清楚!說不準甘願受罰!蒙驁連連點頭,好好好大將無錯,走,去看個準頭。大父該大睡一覺再會客不遲!小兒很不以為然地嚷嚷著。知道甚!蒙驁拉起小兒便走,老大將一日只要有個盹兒,便打熬得十天半月,一宿不睡算甚?走!
等候在正廳的果然是呂不韋。
呂不韋也是一夜未眠。華陽後的明壓暗示使他隱隱不安,從寢宮出來立即找到桓礫,說要即刻面見新君。桓礫沉吟片刻便找來了老給事中,老給事中又找來了總管老內侍,老內侍雖然一直皺著一雙白眉不說話,最終還是將呂不韋從密道曲曲折折領進了重重殿閣中一處最是隱秘的書房。新君嬴異人正在燈下翻檢一隻大銅箱中的竹簡卷宗,對夤夜前來的呂不韋似乎很覺驚訝又很是木然,愣怔迷朦得好似夢中一般。呂不韋見禮之後直截了當地稟報了華陽後與他的全部對話,申明目下朝局之要害首先在於新君與華陽後如何相處,該當未雨綢繆有個明確謀劃。呂不韋話未落點,嬴異人便焦躁得來回彷徨,直說太后要殺他!他已經幾次看見了黑衣劍士的影子在王城飛來飛去!他先要藏匿起來躲過此劫,否則萬事皆休!
“太后是否起動了黑冰臺?”呂不韋思忖一問。
“對對對!正是黑冰臺!先生如何知道!”嬴異人驚恐萬狀。
“敢問君上:第一次知道黑冰臺,可是在邯鄲之時?”
“是……是在邯鄲!”嬴異人眼珠飛轉,終於點了點頭。
“敢請君上出舌一望。”
嬴異人稍一猶豫,還是走到了呂不韋案前的侍女銅燈下席地而坐伸出了舌頭。呂不韋打量一眼又淡淡一問:“君上夢中兇險追殺可多?”“對對對!”嬴異人連連點頭不勝驚恐,“萬千繩索捆縛!野狼虎豹吞噬!刀劍逼喉、烈火灼身、暗夜深潭、叢林蟒蛇,森森白骨,甚都有!邯鄲歸來猶多噩夢,白日臥榻也是不得安生……”大喘著粗氣竟說不下去了。
“君上已患心疾。此疾不祛,君上危矣!”
“甚甚甚?心疾?未嘗聞也!”嬴異人陡然一笑,尖澀得如同夜半梟鳴。
呂不韋悠心中一抖,臉上卻是悠然一笑:“君上且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