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呂不韋入座時便瞥見了破舊草蓆上的一個大洞,偏是渾然不覺,要與衛懷君兜兜圈子看他如何做作,此刻便肅然一拱:“物力惟艱。君上節儉為本,在下感佩不已!”衛懷君似乎愣怔了一下,卻呵呵笑了:“原是捉襟見肘也,談何節儉。”見這位君主終於顯出困窘之相,呂不韋慨然笑道:“君上既有此言,在下願獻千金,以補宮室之用。”衛懷君卻又矜持地端了起來:“果然,義商無虛也。然則,先生區區千金,卻與社稷何補?本君之意,欲請先生撐持邦國,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呂不韋心下一驚,果然來了,這回顯然不是金錢之事,卻要小心應對,便謙恭笑道:“在下一介商旅,何能撐持邦國?若是事端之難,敢請君上明示。”
“區區細務,不難不難。”衛懷君笑得分外可人,“本君思忖:先生理財大家,可做我大衛關市大夫,專司十三處關卡稅金。每年若能收得萬金,三成便歸先生。先生既有官身,又是公私兩利,豈非立身上策乎!”津津樂道,竟很有幾分得意。
驟然之間,呂不韋幾乎便要放聲大笑,然卻生生憋住,滿臉通紅地皺著眉頭拱手道:“君上妙算,在下卻是愧不敢當。在下小本生意,年利不過百金,如何有運籌萬金之大才?若是一年收不齊稅金,在下傾家蕩產事小,誤國只怕事大。如此重任,在下斷不敢當也。”
“足下大名赫赫,不想卻是如此器局也!”看著呂不韋額頭涔涔汗水,衛懷君不禁哈哈大笑,且立時將稱呼變了,“才不堪任,足下倒也實在。不做便不做,至於大雪天出汗麼!”笑得一陣,衛懷君突然壓低聲音,“然則,足下車馬煌煌,卻不象小本商人也。”
“君上神明。”呂不韋沮喪地苦笑著,“人云衣錦榮歸,在下卻是虛榮也。這煌煌車馬,原是趙國大商卓氏之物,因了寄放在在下的車馬客棧裡,在下便趁著窩冬之期用了這車馬。若不是借這車馬,在下如何能在大雪窩冬時回鄉?誰個不知陽春三月好上路也。”一番話嘮叨仔細,當真一個活生生地小商人。
“噢——”衛懷君恍然點頭長長地一嘆,“既是如此,足下千金也就免了。”
“這卻不能。”呂不韋連連搖頭,“商旅遊子,根在故國,獻金原是該當!”
“足下忠心可嘉!然則,何年何月,你才能兌得千金之諾?”
“君上,”呂不韋怪模怪樣地一笑,“在下正有千金在車,原是積攢多年要孝敬父母了,明日我便派人送來宮室如何?”
“既是在車,何須明日費時費力?”
“正是正是。”呂不韋恍然拍案,“君上跟我去拿,豈不利落?”
“也好。”衛懷君矜持地一笑,起身離座,“本君便成全足下一片忠心。”
呂不韋打量了一眼這個肥肥白白地君主,一揮手:“走。”便大步走了出去。衛懷君也再沒了諸般禮儀,跟著呂不韋便出了大殿。到得車馬場,呂不韋向駕車執事低聲吩咐幾句,執事竟驚愕得說不上話來,愣怔一陣才從車中提出一個沉甸甸地棕色大皮袋,有意一搖,一陣嗆啷金聲便奪人耳目!衛懷君一揮手,便有一個老內侍推著一輛手車走來,衛懷君上前兩步,親自接過大皮袋,便要解開袋繩驗看。偏這呂氏錢袋是祖傳手藝,袋口繩是密結暗筘,等閒人休想隨意開得。衛懷君一陣摸索,卻不得要領,便大是尷尬。呂不韋面無表情地向執事一點頭,笑意憋得滿臉張紅的執事過來擺弄了幾下,大皮袋便鬆了口。衛懷君甩手打大袋口,一片粲然金光赫然爍目!衛懷君又一揮手,內侍走過來便推走了皮袋。
衛懷君這才輕鬆地笑了:“足下獻國千金,卻要何賞?”
“但憑君上。”
“傳詔。”衛懷君轉身高聲吩咐身後的長史,“賜呂門一世子爵,領封地三里。”話音落點,便大袖一甩徑自去了。
緇車出了濮陽北門,呂不韋便大笑起來,想一陣笑一陣,笑一陣又哭一陣,最後終是軟軟地癱在了坐榻上。駕車執事心下不安,便時不時回頭透過車窗瞄得一眼,此時見呂不韋疲累得睡了過去,才從容驅車在雪原上走馬北去。
行得片時暮色來臨,遙遙便見前方凜凜刺天的胡楊林披著軟軟地晚霞隱隱紅成了一片。駕車執事回頭便道:“先生,前方該當是呂莊了。”呂不韋驀然驚醒,揉揉眼睛便跳下了車:“對,正是呂莊!你趕車前行,我後邊走走看看。”
執事答應一聲,緇車便悠悠去了。呂不韋長長地展了一番腰身,便在冰冷嫣紅的曠野中踏雪走去。雖說大雪盈尺,平原之地已經是極目漠漠,幾乎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