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來。蔡澤心下一動,虛手做請笑道:“足下入座說話。”
呂不韋一聲“遵命”,便撩起麻布長袍跪坐於大席邊緣,離著那張大案卻還有三尺之遙。蔡澤不禁便是一個拱手做禮:“先生通得這咫尺為敬之古禮,實屬難得也。”轉身便是一聲吩咐,“上茶。”呂不韋謙恭地微微一笑:“不韋一介商旅,粗通禮儀而已,不敢當綱成君褒獎。”蔡澤目光一閃笑道:“先生識得範君?”呂不韋一點頭,便從長袍襯袋中拿出一支細長銅管,雙手捧起膝行案前:“此為書簡,應侯不便入秦,不韋傳信而已。”
蔡澤接過銅管,見管頭泥封赫然,心下便是一動,當即用刻刀剔開泥封擰開管蓋抽出一卷羊皮紙開啟,眼前分明便是范雎手跡:
蔡兄如晤:老夫隱退山林湖海,念安國君千里求助之誠,念兄無端受士倉之累,一事惟做訊息告之:安國君庶子異人,已在趙國覓得蹤跡;此事賴商旅義士呂不韋之勞,欲知異人之情,儘可詢問之。決斷如何,憑兄自決,老夫自無說事。
蔡澤看得一陣心跳,面色卻是平靜如常,很隨意地捲起羊皮紙塞入銅管,再將銅管丟進了書案邊上的木函,悠然一笑:“先生入秦,欲商?欲居?欲遊?老夫或可助之。”
“先遊。”呂不韋滿面春風地笑著,“或商或居,待後再說了。”
“先生寄宿何處?”
“長陽道涇渭坊。”
“噢?”蔡澤不禁驚訝,“尚商坊豪闊客寓多矣!如何住了國人坊?”
“欲知秦風,當知秦人。尚商坊雖在咸陽,卻非秦之真髓也。”
“好!”蔡澤拍案笑道,“先生見識不凡,老夫便無須操持了。”
“綱成君國事繁劇,不韋告辭也。”呂不韋說罷起身,肅然一個長躬,便徑自去了。蔡澤欲待起身相送,卻見白色身影已經飄然過了池畔山麓,愣怔一陣,便重新拿出范雎書簡揣摩起來,思謀一陣,便轉悠到池畔燕山上去了。
范雎這封書簡卻是特異,且不說內中訊息,單是這傳信方式便大是蹊蹺。依著商旅帶信規矩,泥封銅管便意味著傳信者沒有開啟過書簡。若是尋常書簡,蔡澤絕不會生出疑惑之心。然則,這是事關未來君王權力的至大事體,其間有可能出現的權謀往往是匪夷所思!別個不說,便是那個士倉,分明是范雎舉薦給安國君第六子嬴傒的老師,分明是一個與宮廷毫無瓜葛的橋山隱士,如何便生出了一樁上書老秦王的奇事?驟然看到士倉上書,蔡澤如同吃了一記悶棍,一切辭謝立嫡事務的理由都被無邊的疑懼淹沒了,甚至對范雎也生出了一絲隱隱地疑心——此公莫非要借我之手有所圖?因了這份疑心,蔡澤對范雎的書簡只能不置可否,他要想想看看再說。況且,范雎在書中恰恰提到了呂不韋,從語氣看,還頗為倚重。從其人言談辭色看,呂不韋似乎不知書簡內容。然若果真不知,這書簡卻是如何捎來?莫非是輾轉相托?以范雎之能,要給咸陽丞相府帶一書信原是輕而易舉,如何竟要輾轉託付這個呂不韋?而呂不韋若知曉此信內容,而竟能安然面對,此人此事便是深不可測!
誠然,嬴異人有了下落確實是個好訊息。今番奉命操持太子立嫡,有了這個少年聲望頗好而又久無音信的公子的下落,那個嬴傒便不再是惟一人選。只要有“擇”的餘地,對於蔡澤而言,操持起來便有利得多,且結果無論如何,至少都可以對朝野有個公正的交代。然則,這個嬴異人,卻不能輕易從這條途徑亮相。此間要害處,便在於范雎與呂不韋有無陰謀他圖?若有陰謀,蔡澤寧可選擇邦交途徑去趙國查勘嬴異人,而不願透過范雎呂不韋之“訊息”途徑聯絡嬴異人。儘管范雎在書中已經言明只報訊息,憑君決斷,蔡澤還是隱隱不安。畢竟,權力斡旋中的言行不一是太多太多了。
漸漸地月上中天,蔡澤終於想得明白,回到書房便立即做了一番調遣。清晨時分,兩騎快馬便飛出了咸陽東門,一名商旅裝束的書吏也出了丞相府後門。
次日晚間,蔡澤便接到了書吏密報:衛國商人呂不韋,確實住在長陽道涇渭坊的櫟陽客寓,入住三日,只出門一次,無任何人拜訪;尚商坊的六國商人,大多不知呂不韋其人,只有楚國大商猗頓氏的老總事略知一二,說此人根基在陳城,根本不會來秦經商。此後一連半月日日密查,報來的訊息都一樣:呂不韋每日出門踏街遊市,暮色即歸,從未與任何人交遊往來。
便在此時,山東兩路秘密斥候快馬回程,密報了兩個訊息:其一,范雎隱居河內王屋山,逍遙耕讀,近年多病蝸居,無任何異動;其二,士倉已經離開了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