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將男女幽會也直呼為“桑濮”。《禮記·樂記》雲:“桑間濮上之音,亡國之音也。其政散,其民流。”實在說,這只是殷商滅亡后王道之士的正統抨擊,與這座老城堡子民的愉快感受是毫不搭調的。殷商滅亡後,商人遺民不甘周室王道的僵硬禮制,便要重新恢復那自由奔放的日月,於是便有了大規模的叛亂。後來,叛亂被周公剿滅,全部殷商本土遺民便被分做了兩大塊。一塊為“殷商七族”,被限定在已經成為廢墟的故都朝歌居住,國號為“衛”,國君卻是周武王的弟弟康叔,都城依然在朝歌。另一大塊是殷商王族後裔,被專門封做了宋國,以殷商王族做國君。這便是殷商兩分。周公的分治謀略是高明的:真正具有叛亂實力的殷商老民,做了周室王族諸侯的子民;奢靡無能的王族貴胄,卻讓他們獨立成國,已示周人的王道胸懷。究其實,殷商遺風卻是在衛不在宋。
從此,便有了“名周實商”的衛國。
數百年後的春秋之世,戎狄大舉入侵中原。公元前六百六十年,戎狄攻衛,衛軍大敗,朝歌被佔,國君衛懿公死於戰亂,“國人”僅有七百三十人泅渡濮水逃生。幸得齊宋兩國援助,衛國立了新君,將帝丘老城堡西南的大河岸邊的曹城做了都城 。未幾流民紛紛歸來,終於有了五千人眾。從此,衛國淪落成了小邦諸侯。
三十年後,戎狄勢力退卻,衛國便將都城遷回了帝丘,殷商後裔們又回到了快樂的桑間濮上。進入戰國之世,以地形特徵命名城堡的風氣大盛,帝丘城北有濮水流過,城在濮水之南,帝丘便改名叫做了濮陽。
濮陽西臨大河,南望濟水,東臨齊國鉅野大澤,北望齊國要塞東阿。方圓三百里,惟濮陽堪稱古老大城一座,水陸盡皆暢通,說起來也算大得地利之便了。然則,自封建諸侯始,衛國立國業已六百餘年,濮陽既沒有成為通商大都,也沒有成為糧農大倉,只一座十里城郭孤獨落寞地守望在水陸兩便土地肥沃的衝要之地,令天下直是一聲嘆息!士子們但凡說古,便有一句口邊辭:“西有洛陽,東有濮陽。”除了大小不等,這兩座城池簡直就是兩個孿生老姐妹一般,都是老井田制,國人居於城中,隸農居於田疇。戰國百餘年,奴隸們已經逃亡得寥寥無幾。車行官道,大雪覆蓋的無邊田疇中竟無一縷炊煙飄蕩,寂靜荒涼得令人心顫。
“先生,鼓樂之聲!還有儀仗!”駕車執事遙遙向前方一指。
呂不韋推開車窗一陣端詳:“繞道,從城南插過去。”
執事一圈馬韁正要回車,便聽鼓樂隊前遙遙一聲高呼:“先生且慢——”隨著呼喊,一個紅色身影便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到得車前三五丈處便氣喘吁吁地站住,展開一卷竹簡尖聲唸了起來,“君上有,有詔:先生榮歸故里,賜入國晉見,以全先生大名也!”
“噢!衛君要我晉見?”呂不韋驚訝地笑了,思忖片刻也不下車,只對著內侍使者一拱手,“既是如此,便請貴使上車同行。”內侍使者卻連連拱手道:“卑微小臣,不敢僭越,只當為先生鼓樂開道。”呂不韋笑道:“我本一介商旅,談何僭越?還是上車同行快捷了。”內侍使者還是連連拱手:“先生奉詔,便是國賓,小臣萬不敢當!”呂不韋笑道:“貴使執意,我便去了。”腳下一跺,三馬緇車便轔轔馳向古老的城池。
呂不韋的驚訝不是受寵若驚,而是莫名其妙。
衛國本是西周始封的王族諸侯,立國便是公爵之國。直到春秋之世孔夫子遊說列國,衛國依然是春秋十二大國之一。孔夫子那令人尷尬的“子見南子”的故事,便發生在衛國。然則,自從進入戰國,衛國便是江河日下。第十五代國君時,衛國自貶爵位,做了“侯”國。齊國滅宋後衛國大吃驚嚇,在第十七代時再次自貶,做了“君”國。從此便顫顫兢兢如履薄冰,守在濮陽龜縮不出。
庶民卻不然。殷商遺民們雖然成了周室諸侯的子民,卻無心做周人社稷宗廟與僵硬井田的奴隸,對殷商老民駕牛車走天下的傳統一心嚮往之,除了老弱婦幼固守桑麻,精壯男子不是離國經商,便是遊學為士,總之是不安於枯守家園。百十年下來,衛國便出了許多大商名士。留在濮陽的老國人,便只有嫡系正宗的西周王族血統的子民了。這些守望社稷的君臣“國人”們自恃血統高貴,便分外矜持,既不能阻止殷商老民外流,便也不再理會這些“見利忘義”的商人與士子。殷商血統的大商名士們偶然迴歸故里,也從來不入朝拜會衛國君臣,與老周室老國人也是兩不搭界。久而久之,便是個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來。大名士如商鞅者,竟是至死沒有回過衛國。此等老傳統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