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在下破例,卻是酒力不勝,敢請見諒。”紅衣人哈哈大笑道:“先生深知甘醪之妙,夫復何言!說,買幾多?”呂不韋笑道:“欲買甘醪三百斤,今日便欲裝車。”紅衣人目光一閃,揶揄地笑了:“甘醪薛百年酒基,日釀一罈。三百斤甘醪,先生要斷我生路?”呂不韋卻是深深一躬:“薛公莫非當真久居酒肆乎?”紅衣人愣怔片刻,肅然拱手:“這升熱酒,敢請先生後堂一飲。”
呂不韋進得店中,才見這位聞名邯鄲的“甘醪薛”原是左腿微瘸,手中一支鐵杖點地,竟是別有一番滄桑氣韻。甘醪酒鋪只有三進。所謂後堂,便是後院作坊與店面之間的一排大屋,右手寢室,通道左手的兩間便隔成了待客的廳堂。中年女人熱情地捧來了一大盆燉羊蹄、一大碗時鮮秋葵,甘醪薛便請呂不韋佐餐熱飲。
呂不韋飲得面色紅潤,不禁便是慨然一嘆:“薛公深藏陋巷,暴殄天物也!”
“酒各有品,人各有志,不達則獨善其身罷了。”
“獨善其身?”呂不韋搖頭一笑,“薛公原本大梁名士,正欲遊學天下一展才具,卻遭官場一班文吏誣陷下獄。雖經信陵君援救脫難,卻為權相魏齊所忌,不得已避居邯鄲市井也。信陵君客居趙國,多次與薛公做布衣暢飲,引得平原君嘲諷信陵君有失風範。薛公不欲累及他人,竟從此與信陵君不相往來。如此獨善其身,公不以為過乎?”
薛公冷冷一笑:“煞費苦心,探人蹤跡,先生意欲何為?”
呂不韋起身肅然一躬:“大業於前,願先生助我。”
良久默然,薛公扶住一笑:“先生一介商旅,何事堪稱大業?”
“立君,定國,平天下。”呂不韋一字一頓。
“何國何君,竟容商旅施展?”
“公若有心,自當和盤托出。”
“買則賣。”
“好!便是這般甘醪之道也。”呂不韋不禁大笑一陣,重新入座,便將諸般事體與自己謀劃講述了一遍,末了道,“不韋之意,欲請薛公入世,做異人策士,助其紮下根基之名。薛公意下如何?”薛公目光炯炯,便是爽朗一笑:“識則買,買則賣。先生識我信我,甘醪薛只有賣也。”
“只是,邯鄲從此沒了甘醪薛,酒痴們便要罵我了。”
兩人一陣大笑。呂不韋便道:“酒鋪善後我立即來做,公全身出山可也。”薛公點點手杖道:“此事倒不忙,須得善後時我自會料理。先生儘管派事便了。”呂不韋慨然道:“好,三日後請公到雲廬一聚。”薛公卻沉吟道:“我有一士,智計過人,先生若能見容,大事可成也。”呂不韋肅然拱手道:“不韋若有偏狹處,願先生教我。”薛公搖頭笑道:“先生錯會了。薛某此說,卻是因了此人委實大異常人。縱如信陵君之賢,初見此人也是大皺眉頭。是故,擔心先生不能見容也。”呂不韋笑道:“願聞其詳。”
薛公所說之士,人呼“毛公”。這個毛公生於書吏世家,自幼便喜囫圇讀書,不求甚解卻讀得極快,藉著父親王宮典籍庫做小官,十六歲時便讀完了所有能見到的藏書,且能說得每書之大要精意。一班弱冠士子交遊論學,毛公論無敵手,一時竟是聲名大噪。列國遊學大梁計程車子聞風紛紛約戰,毛公慨然應約大勝三場,從此卻諱莫如深閉門不出。薛公與其交好,或問如何讀盡天下之書?毛公卻是嘿嘿一笑:“只揀明白能懂者,讀得幾處便是。”又問生字如何?毛公又是嘿嘿一笑:“蠢也!繞過便是。他不認我,我何認他?”薛公恍然道:“如此之學,猶如浮萍。我欲遊學天下以增根基,兄若與我共往磨練,大才可期也!”毛公卻是哈哈大笑:“我便等你歸來,你若論戰勝我,我再出遊不遲!”
便在薛公將走未走之日,那場誣陷之禍驟然降臨了。毛公挺身而出,奔走官場為他呼籲。也不知走了甚個門路,毛公竟闖到了丞相魏齊的政事堂,當廳指斥大梁官場種種弊端,歷數丞相府一班文吏的斑斑劣跡,引經據典,嬉笑怒罵,激烈敦請立即開釋薛公!魏齊大是驚愕,一時竟不能決斷。此時,主書老吏在魏齊耳邊低聲嘟噥了一陣,魏齊當即拍案:“一介少年士子,有此才學膽識,大魏之幸也!你且留下,明日隨我進宮,如前對魏王陳述一遍,定然如你所願。”
次日大朝,毛公竟在魏國君臣聚集的大殿上一氣慷慨激昂了半個時辰,話音落點,便是舉殿大譁。大臣們爭相指斥,竟羅列出毛公引經據典的三十多處謬誤,罪名更是一長串:褻瀆聖賢、玷汙典籍、杜撰詩書、臆造史蹟、惑亂視聽、心逆而險、行僻而堅等等等等。最後便是統攝典籍的太史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