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兒變得清晰了——一個鬚髮灰白衣衫襤褸的老人踽踽獨行,一群不知名的鳥兒跳躍飛旋在他的周圍,呢喃啁啾,竟是不勝依依。將近青山,老人一揮手便是長聲吟哦一般:“小精靈,回去也,汨羅水的月亮在等著你們——!”話音落點,鳥兒們竟是齊齊地呼啦一聲展翅飛去了。
魯仲連大是驚愕,聲音不禁便有些顫抖:“春申君,先生失心瘋了?”
小越女咯咯便笑:“與鳥獸通靈,原是個心境,如何便心瘋了?真是……”臉一紅,分明是生生嚥下了那個已到口邊的笨字。
春申君卻站起身來遙遙高聲道:“噢呀屈原兄,你看誰來也?”
老人遙遙笑問:“可是千里駒乘著春風來了?”
魯仲連大步迎上深深一躬:“臨淄魯仲連,拜見大司馬。”
老人哈哈大笑:“大司馬?哎呀,老夫聽著都耳生了。”說著便拉住魯仲連走來篝火前,便將魯仲連摁到草蓆上,“春寒泛溼,靠火近點兒好。”春申君走過來笑道:“噢呀,這裡還有一個,屈兄老眼昏花麼?”老人一番打量,驟然便是驚歎吟哦:“嗚呼!美細渺兮宜修,趁西風兮桂舟,令汨羅兮無波,使江水兮安流?”小越女驚訝道:“老伯伯,水都不流了,我卻是個災星麼?”三人不禁一陣大笑,魯仲連便笑道:“先生誇讚你呢!說你細宜裝扮,輕柔乘風,連汨羅水都被你迷得沒有了波浪呢。笨!”小越女臉色頓時緋紅,卻高興得咯咯直笑:“原本是笨,怕你說麼?”便向老人一躬,“老伯伯,越燕見過,老師問你好!”老人困惑道:“老師?姑娘的老師老夫識得?”春申君笑道:“噢呀屈兄,這越燕姑娘是南墨弟子了。”老人恍然大笑:“光陰如白駒過隙兮,故人忘卻!姑娘,你師可好?還那般終日忿忿然麼?”魯仲連線道:“大師修成高人風骨,恬淡得快成莊子了,若有忿忿然,倒是天下之福了。”老人撫著雜亂的長鬚便是點頭嘆息:“歲月悠悠,不變難得,變亦難得,盡皆天意也。”
“噢呀,烤羊好了!邊吃邊說。”春申君從茅屋中提出兩個罈子叫了起來。
老人笑道:“來,姑娘坐了。春申君拉來了一車酒,仲連痛飲便了。”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一輪尚未飽滿的月亮掛在青山之角,山水一片朦朧。四人圍坐篝火之前,開啟酒罈,切下烤羊,便吃喝起來。片刻之間,魯仲連便將半隻烤羊撕擄乾淨,便將兩隻沾滿油膩肉屑的大手在衣襟上一抹,開啟那壇專門為他準備的老齊烈酒,一碗一碗地痛飲起來。
“噢呀,猛士多饕餮,仲連便是個註腳了!”春申君一介貴胄,縱然豪爽,講究吃相雅緻也成了習慣,見魯仲連風捲殘雲,不禁便是大笑。
屈原笑道:“唯大英雄真本色。本色者,天授也。人便想學,也是難呢。”
魯仲連哈哈大笑:“我聽孟嘗君說,當年的張儀也是狼吞虎嚥,全無拘謹,蘇秦卻是禮儀法度中規中矩。大司馬,你說這兩人秉性如何也是一縱一橫了?”
屈原臉色便是一沉:“狼子張儀,如何能與蘇秦相提並論?”
春申君笑道:“噢呀,屈原兄最是煩那個張儀了,仲連說他何來了?”
“不是煩,是恨!”屈原臉色陰沉,“國之仇讎,豺狼爪牙,老夫與他不共戴天。”
“好!”魯仲連啪的一拍掌便是高聲讚歎,“大司馬國恨在心,楚國有望!”
屈原卻是長嘆一聲:“楚國啊楚國,只可惜了大好河山也。”
“噢呀屈原兄,”春申君適時插上道,“我與仲連謀劃日久,要來一番大舉動,若時勢有變,你便出山,卻是不能退卻了。”
屈原目光便是一閃:“魯仲連為何要為楚國擔當?”
“大司馬差矣。”魯仲連面色肅然,“仲連不是為楚國擔當,而是為天下擔當。若是蘇秦在世,齊國有望,仲連自然不會捨近求遠。”
“你且打住。”屈原急迫道,“蘇秦變法之後,齊國正在如日中天,如何便無望了?”
“大司馬放逐多年,卻不知今日之齊國,再也不是昔日之齊國了。”魯仲連一聲嘆息,便將齊宣王之後的齊國變化大體說了一遍,卻對齊王田地的秉性與諸般作為備細敘說,末了道,“國有此等君王,國之棟樑摧折,賢良出走,民怨沸騰,天下視若公敵,齊國卻如何領袖天下?仲連身為縱橫策士,決意承襲蘇秦之志,為天下謀劃一條非秦大道。此事之要,首在一個大國強力推行變法,進而領袖天下,最後誅滅暴秦!”
“好志氣!”屈原不禁一聲讚歎,“後生如斯,誠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