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文。太廟勒石之後,嬴柱非但是每有書簡必看,且每看必有批書。不管送來的書簡是否需要他的批書,也不管這種批書是否有用,嬴柱都一絲不苟地認真批書,心下只將這批書公文當做他未來為君的磨練。不想一段時日之後,每日清晨坐在書案前便油然生出一種肅穆,心下便大為感慨,竟是愈發地認真起來,“稟報安國君:綱成君請見。”
“快請。”嬴柱抬頭擱筆起身,利落地迎到了門廳廊下。
“君別三日,刮目相看矣!”搖到庭院的蔡澤老遠便拱著手嘎嘎笑了。
“朽木不堪雕,綱成君何須謬獎也。”
“老夫沒那般樂趣。”蔡澤搖頭感慨,“人有生心,夫復何言?老秦王神明也!”
“綱成君,父王又批說我麼?”嬴柱心頭猛然一緊。
“杯弓蛇影安國君也!”蔡澤嘎嘎一笑,“有大事,進去說。”
入廳坐定,不待嬴柱發問蔡澤便唸誦了一句:“奉秦王密詔,安國君綱成君當即趕赴離石,禮迎呂不韋還都。”驚愕之下嬴柱不禁冒出一句:“沒有異人麼?”蔡澤故做神秘地搖搖頭:“但奉王命,只此一句。”嬴柱不禁又是一問:“呂不韋能駐離石,為何回不得咸陽?你我親迎,禮數何其大也!”蔡澤肅然道:“老秦王口詔:呂不韋生死之功,兩君代本王相機禮迎,不得怠慢。”末了一笑,“你我禮數還大麼?”嬴柱略一思忖便道:“你只說何時北上!”蔡澤笑道:“安國君若無不便,今日正午如何?”嬴柱啪地一拍案:“國事當先,有何不便?一個時辰後便走!”“好!”蔡澤嘎嘎大笑,“老夫車馬北阪等候。”起身一拱便去了。
三月十五,正是離石要塞開營的日子。
開營者,大軍解除冬日堅壁而恢復防區巡查之謂也。這是秦國西北四郡(隴西、北地、上郡、九原)駐軍的統一法度,其軍中意義如同京師民治開春之時的啟耕大典。每年從第一場大雪開始,冰天雪地的西北四郡駐軍便進入了冬營之期。城堡要塞深溝高壘,村社庶民堅壁清野,除非緊急軍情與密詔軍務,大軍不會開出營壘。來春三月,隴西山地與河西高原雖然依舊是極目無邊的黃色天地,但晝夜鼓盪的浩浩春風已經使殘雪消融河冰初解,漫山遍野的胡楊林脫也盡了枯黃的葉子從樹幹滲透出晶亮朦朧的綠來。再有半月一月,陰山草原與大漠深處的匈奴胡騎便可以展蹄南下劫掠中原了。正是這種天候之差,使毗鄰北疆的秦趙燕三國有了一個共同的軍制:三月中開營,厲兵秣馬以備胡騎南下。
戰國之世,秦國關隘要塞有四處最為要害,老秦人稱為“駐軍四塞”。其一函谷關,其二武關,其三離石,其四九原。而四塞之中真正駐紮精銳主力者,惟有函谷關與離石要塞。所謂精銳主力,一是兵種齊全騎步俱有,二是大型兵器配備整齊,三是久戰沙場之師。此中根本因由,便在於防守之敵不同與地形不同。函谷關面對中原魏韓兩大戰國以及隨時可能結成合縱的六國盟軍,自然是重中之重。武關主要防楚且地處山隘,便只駐紮兩萬步卒。九原防守匈奴,便只駐紮三萬輕裝騎兵與五千攻弩兵。離石要塞正當河西高原中段,隔著峽谷大河與東北的晉陽遙遙相望,面對戰國後期最強大的趙國,駐軍便與函谷關等同:最精銳的三萬鐵騎、兩萬重甲步兵、五千軍營工匠(工兵),各種大型兵器一應俱全。就實而論,函谷關是秦國東大門,離石要塞便是秦國事實上的北大門。兩處主將也歷來都是秦軍名將。目下的函谷關守將是老將桓齕,離石守將是老將王陵。蒙武以前軍主將之職被調任離石要塞副將,爵位相同卻被看作升遷,原因便在於大軍戰將悉聽統帥調遣,而重兵要塞之主將則要獨當一面,是顯然的方面統帥。
蒙武馬隊重新趕回離石要塞之日,正逢開營大操演,軍營中殺聲震天戰馬嘶鳴一片熱氣騰騰。蒙武立即進入中軍幕府參見主將王陵,交接罷諸般軍務,又低聲對王陵說得一陣。左臂還挎著夾板的老將軍只一揮手:“該去!東南步軍營,不用我說你也認得出來。”
蒙武一拱手出了幕府,便匆匆來尋呂不韋大帳。
離開咸陽時,年輕的蒙武被破例宣召入宮。坐榻擁枕的秦昭王聽他仔細講述了接應公子異人的經過與百人馬隊一路死戰的慘烈情形,不禁悚然動容。蒙武清楚地看到,老秦王雪白的頭顱微微顫抖,喘息聲粗重得如同風嘯,一雙白眉聳動的老眼晶亮地閃爍著淚光。良久默然,老秦王枯瘦如柴的大手拍著榻欄一字一頓道:“其一,異人暫居呂莊,不許回太子府歸宗;其二,蒙武隨帶太醫北上救治,一俟呂不韋傷愈,立即護送還都;其三,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