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多發,縣吏、亭長、里正等一班吏員忙於催納賦稅,民眾則忙於收種與戰時徭役,眾多殘渠毛渠無暇修葺,夏灌之時引水極少,自然便要爭吵起來。”蔡澤說得紮實,秦昭王不禁便紅了臉道:“那井田制裡外四層水網,井渠、裡渠、社渠、成渠,外接河流,如何目下便成了殘渠?”蔡澤笑道:“我王有所不知也。三代之時,地多民少,井田制水利自然規整。然千年之下,江河水流人口土地已經滄桑鉅變,井田制已成古董廢墟,其裡外四層水渠早成荒草乾溝,無引水灌田之利,有助長洪水之患,且大佔田土,是以才有商鞅變法的‘廢井田,開阡陌’。這開阡陌,便是平整井田制遺留的廢路廢渠為耕田。據臣踏勘,關中二十三縣,保留的井田殘渠只有五條,每條寬不過六尺,長不過二十里,對於搶時搶種之夏灌,無異於杯水車薪也!”
秦昭王默然了,咣噹咣噹的車輪沉重地碾在心頭,竟是良久無語。多少年來,秦昭王都自信自己是個明君,知國知人洞察燭照,對秦國的操持絕不會有差。然今日一到櫟陽,自己對民情民生便是如此生疏,遑論偏遠之地?一時百感交集,秦昭王便是一聲嘆息:“邦國生計,卿能如數家珍,實堪欣慰矣!”便閉起一雙老眼不再說話了。
蔡澤說一句我來領道,便匹馬前行,出了官道兩層護林便向田間村路東去。
半個時辰後,車馬從渭水北岸的田野接近了櫟陽地面,突兀一陣白茫茫風霧捲來,秦昭王“噫!”的一聲揉揉眼睛,接著便是幾個響亮的噴嚏,連連搖手吭哧道:“甚地方?有白毛風!”蔡澤咳嗽著高聲道:“渭北斥鹵地,民人呼為硝鹼灘 !我王看了——”
秦昭王費力睜開老眼,臉色便倏地沉了下來。遙遙望去,白如雪地的鹽鹼灘茫茫無涯,間或有大片荒草形成的雪中綠洲,極目而盡,沒有一個村莊,只有一片片粼粼水光在陽光下閃亮。時有大風掠過,片片白色塵霧便從茫茫荒草滲出的鹽鹼漬水灘卷地撲面而來,竟是森森可怖。
“如此硝鹼灘,關中幾多?”秦昭王嘶啞地喊了一句。
蔡澤揮舞胳膊指點著:“咸陽以東六十里開始,再向東三百里,渭北平川斷斷續續全部如此!關中耕地,主要在渭水南岸,渭北一半,差不多白白扔了!”
秦昭王陰沉著臉一指:“走,塬上看!”
車馬上得一座樹木稀疏的土塬,但見北方天際山塬如黛,背後便是渭水滔滔,這茫茫白地夾在渭水與北山之間斷斷續續向東綿延,活脫脫關中沃野的一片片醜陋禿疤!在這片片禿疤中,綠兮兮的是茫茫荒草,白森森的是厚厚鹼花覆蓋的寸草不生的白毛地,明亮亮的是滲出草地的比鹽汁還要鹹的惡水。水草之間蓬蒿及腰狐兔出沒蛙鳴陣陣,卻偏偏是不生五穀!
“這這這,關中沃野,何以有此惡地?”秦昭王生平第一次茫然了。
蔡澤馬鞭指點著渭水南北道:“關中八水,五水在渭南,渭北唯涇水洛水也。自周人建灃京鎬京始,河渠灌溉便多在渭水以南,故渭南之地多為沃野田疇。渭北則因河流少開墾少,原本多為草木連天的荒原。渭水流經關中中央地帶,河床南高而北低,但有洪水便向北溢流蔓延,在草木荒地中淤積成灘,無以排洩,久而久之便積漬成這種白土斥鹵地,民人呼之為硝鹼灘者是也。”
凝望之下,秦昭王突然眯縫起老眼一指:“那片白灘有星星黑點,是人麼?”
“那是掃鹼民人。”蔡澤接道,“硝鹼成害,也有一蠅頭小利,便是出鹼。渭北庶民除了耕耘僅存坡地,便憑掃鹼熬鹼謀生。”
“掃鹼熬鹼?能謀生?”嬴柱驚訝地插了一句。
蔡澤指著白茫茫灘地道:“這白地寸草不生,卻有浸出的晶晶鹼花。民以枯乾蓬蒿結成掃帚,在灘地掃回鹼花,加水以大鍋大火熬之,泥土沉於鍋底,鹼汁浮於其上。將鹼汁盛滿一個個陶碗,一夜凝結,便成一個大坨,秦人呼為‘鹼坨子’。鹼坨子化開,便是鹼水。精者可以廚下和麵防止面酸,粗者可以鞣皮。非但咸陽皮坊常來購買,即便胡人入秦,也必來收購鹼坨子帶回。渭北農人之生計,便賴此蠅頭小利以艱難度日矣!”
“好事也!艱難個甚?”嬴柱更是困惑了,“天生硝鹼,不費耕耘之力,大掃賣錢便是,錢換百物,如何還是艱難度日?”
“安國君有所不知也!”蔡澤嘆息一聲,“就成鹼而言,這白茫茫灘地也分為幾等,並非處處都有鹼花可掃。你看,蓬蒿荒草之地便沒有鹼花,漬水過甚處也沒有鹼花,惟有那浸透鹽硝卻又未漬出鹹水,潮溼泛白而又寸草不生的不毛之地,才有鹼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