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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柱恍然大悟,卻又驚訝莫名:“足下如何是庶民之身?這治水大事,官府不管麼?”
“來!”男子捧起了大陶碗,“恩公舉酒,三爵之後,我再細說。”
“好!三碗為限,祝足下康復如初!”
喝著蘭陵酒,咥著洞庭鱖,男子斷斷續續地說起了自己的往事:這男子姓李名冰,祖上原是蜀地之民,因不堪蜀地經年水患,祖父輩便打造了十幾艘小船,舉族三百餘人順江東下逃奔楚國。不想在船行大江峽谷險灘時,驟遇橫貫江面的旋渦激流,十幾艘小船全數被捲入江底,舉族三百餘人頃刻沉沒!李冰後來才知道,在那次大劫難中,只有一個新婚三月的少婦神奇地被旋渦激出了水面,漂到了岸邊。這個少婦,便是李冰的母親岷灌女。出蜀之時,岷灌女已經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便在江邊埋下了一塊白色大石,割破手掌在白石上摁下了一個血手印。做好族人犧牲的印記,少婦岷灌女便爬上了南岸的高山,千辛萬苦地跋涉到了彝陵,在蜀地難民的狩獵村莊住了下來,第二年便生下了一個兒子。岷灌女給兒子取名一個冰字,這便有了李冰。
李冰一生下來,便跟著立誓不嫁的母親開始了顛沛流離。婚俗極為開化的蜀人獵戶們,容不下這莫名其妙的守身少婦,岷灌女便帶著三歲的李冰跋涉到了人煙稀少的沅水谷地,在一個漁民村寨住了下來。母親為漁民織網洗衣,日每隻掙得三尾魚兩碗米,艱難地撫養著舉族唯一的根苗。艱難之中,李冰漸漸長大,母子竟成了洞庭郡的名人。
原來這李冰卻是個天賦奇才,水性奇佳,入水摸魚一個時辰,竟比魚網捕撈半日還多!更有一樣,李冰悟性極高,但教一字便過目不忘。到八歲時,已經將方圓數十里內識得一半個字的老人的“學問”全數吞沒,成了識得六十三個字的布衣小先生。風聲漸漸傳開,李冰便在十五歲那年被官府徵發去,破例做了洞庭郡治水民伕營的抱賬官僕,以官府僕人之身署理民伕們的炊事賬目。按照常例,李冰熬得幾年,便可入官身做最低階的小吏了。
然則便在此時,李冰卻突然失蹤了,一去十三年音信皆無。便在岷灌女奄奄一息的時候,一個黝黑精瘦的後生回到了沅水谷地,尋到了破舊茅屋。茅屋的燈火整整亮了一夜,次日清晨,白髮蒼蒼的岷灌女便帶著滿足的笑容永遠地去了。安葬了母親,黝黑精瘦的李冰便又匆匆去了。
這一年秋天,百年不遇的大洪水從洞庭湖倒撲出來,三湘千里汪洋,六畜盡成魚鱉,萬千漁民山民皆做了背井離鄉的流浪群落。便在此時,一個布衣士子走進了洞庭郡官府,自請為總水工,要官府徵發十萬民伕交自己統領,五年之內根治洞庭湖水患!其時楚國剛剛丟失郢都北遷壽春,楚懷王得報竟勃然大怒:“十萬精壯民伕,五年統領,豎子要反叛啦!豈有此理!民亂大於水患,曉得啦?不行!”就這樣,治水不成,布衣士子反倒被郡守急惶惶“送”出了官府,責令其永不得擅自“統領治水”。
眼看遍地汪洋治水無望,流浪庶民便圍著布衣士子嚷嚷起來,不讓他離開洞庭湖。突然,布衣士子卻湧身跳入洞庭湖的萬丈狂濤!一個時辰後,竟騎著一條小船般的巨魚,飛出波濤直抵岸邊高山!便在流浪人群驚愕不已之時,布衣士子突然高喊自己是水神下界,民眾只要服從水神號令,便能根治水患恢復田園!山塬之間立即便是狂熱地歡呼,族長們絡繹不絕地前來拜見水神,立誓跟定水神治水。
三年之後,幾條通往洞庭湖的大水便服服帖帖地歸了原本水道,只要每水再引出一兩條溝渠,洞庭郡盆地便是可四季灌溉的沃野良田了。然則數萬民伕全靠各族自己謀糧,與當年大禹治水竟是如出一轍。此法初時尚可,時間一長便是捉襟見肘了。眼見水患大體消失,民伕們不耐飢謹,便漸漸散去了。從此,李冰的水神名聲傳遍湘楚,各地但有溝洫之謀,便來請李冰出任水工統攝水利。雖則如此,楚國官府卻始終不敢起用李冰,李冰便始終只是一個布衣水工。這次疏浚沅水,縣令雖密請李冰,卻是不敢上報楚王,李冰依舊是布衣之身行官府之事。一番話說完,李冰淚光瑩然,嬴柱也是一時沉默。
“倘得統領一方水事,足下志向若何?”嬴柱突然問了一句。
“但能統水十年,其地便是一座陸海糧倉!”慷慨一句,李冰回頭一揮手,“二郎,拿我的《治水三經》來。”少年飛步入內,捧來一方木匣開啟,李冰揀出一卷卷展開遞過,“先生但看,這是治河卷,這是治湖卷,這是溝洫卷……”突然哽咽,李冰一拳捶地,便是揪心地一聲嘆息,“天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