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兒額外差使,或打探訊息或採買奇貨,總歸是要得到一些出手大方的賞金。若在他邦,這是無法想象的,然在商市風華蔚為風習的大梁,這卻是極為尋常的。王稽多年管轄王宮事務,熟知吏員僕役之艱難,更知大梁之風習,是以毫不為怪。
“先生可要殷商古董?”獨木舟飄來一句純正的大梁官話。
“殷商古董?卻是何物?”王稽漫不經心地站住了。
“伊尹。”
“如何如何?伊尹?”王稽呵呵一笑,“你卻說,伊尹為何物?”
“商湯大相,可是了?”
“……”王稽心下驀然一動,打量著獨木舟上那對機敏狡黠的眼睛,“你個後生失心瘋了?大賢身死,千年不朽,竟敢如此侮弄?”
“大人鑑諒。小人是說,我之物事,堪與伊尹比價。”
“你之物事?物與人如何比價?”
“此物神奇。大人視為物則物,大人視為人則人。”
“匪夷所思也。”王稽悠然一笑,“便請後生隨老夫到居所論價如何?”
“不可。”獨木舟後生目光一閃,“大人說要,小人明日此時再來。大人不要,就此別過。”
“好!”王稽一抬手,便將一個巴掌大的小皮袋子擲到後生懷中,“明日此時再會,這是些許茶資。只是,此地說話……”
“大人莫操心,這裡最是妥當。”後生一笑,獨木舟便飄然去了。
次日暮色,王稽準時來到池邊漫步,那名精悍的御史帶了十名便裝武士便遊蕩在池邊樹林裡。看看夕陽隱山霞光褪去,水面果有一隻獨木舟悠悠漂來,王稽一拍掌笑道:“後生果然信人也。如何說法了?”幽暗之中,便見獨木舟上後生白亮的牙齒一閃,“小人鄭安平,丞相府武士。大人還願成交否?”王稽笑道:“人各有志。便是丞相,也與老夫論買賣,況乎屬員也。”“好!大人有膽色。”獨木舟後生齒光粲然一閃,“小人人物便在這裡,大人毋得驚慌才是。”說罷拍拍獨木舟,“大哥,起來了。”
倏忽之間,獨木舟站起來一個長大的黑色身影,臉上垂著一方黑布,通體隱沒在幽暗的夜色之中,聲音卻是清亮渾厚:“在下張祿,見過特使。”
“敢問先生,”王稽遙遙拱手,“張祿何許人也,竟有伊尹之比?”
黑色身影淡淡漠漠道:“伊尹原本私奴出身之才士。方今之世,才具功業勝過伊尹者不知幾多,如何張祿便比他不得?”
“先生既是名士,可知大梁范雎之名?”
“張祿原是范雎師兄,如何不知?”
“如此說來,先生比范雎如何?”
“范雎所能,張祿猶過。”
“何以證之?”
“待安平小弟與特使敘談之後,若特使依舊要見張祿,在下自會證實所言非虛也。”一語落點,獨木舟便不見了長大的黑色身影。獨木舟後生的齒光在幽暗中又是一閃:“大人稍待,小人三更自來。”說罷一陣水聲,獨木舟又飄然去了。
倏忽來去,卻使王稽更是疑惑,只覺其中必藏著一番蹊蹺莫測。那獨木舟後生昨日並未留下姓名,今日一見卻是先報姓名,又恰恰是丞相魏齊的武士,意味何在?范雎身世已經訪查得清楚,都說他是散盡家財遊學成才之士,如何突然有了個師兄?果然這個師兄才具在范雎之上,完全可走名士大道公然入秦遊說,卻為何要這般蹊蹺行事?莫非……王稽心中突然一亮,立即快步回到秦使庭院,吩咐精悍御史著速清理餘事,做好隨時離開大梁的準備。一切安排妥當,王稽便在位置較比隱秘的書房靜坐等候。
驛館譙樓方打三更,書房廊下便是一陣輕微腳步。王稽拉開房門,便見幽暗的門廊下站著一個身披黑色斗篷的瘦高條子,只對著他一拱手,也不說話便徑自進了書房落座。王稽跟了進來,遞過一個涼茶壺便也在對面落座,只看著瘦削精悍的年輕武士,卻不說話。
“大人可有聽故事的興致?”
“秋夜蕭瑟,正可消磨。”
武士咕咚咚喝下幾口涼茶,大手一抹嘴角餘漬兩手便是一拱:“小人鄭安平,在丞相魏齊身邊做衛士,月前親眼見到一樁駭人聽聞慘案,想說給大人參酌。”
“老夫洗耳恭聽。”
鄭安平粗重的嘆息了一聲,便斷斷續續地說了起來,嗚咽秋風裹著秋蟲鳴叫與譙樓梆聲拍打著窗欞,王稽竟似渾身浸泡在了冰冷的水中。
那一日,丞相府大廳要舉行一場盛大的百官宴席,慶賀中大夫須賈成就了魏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