則軍令歸軍令,實施起來卻是跌跌撞撞萬般滯澀。任何一支軍馬都有盤根錯節的出處與名正言順的理由及官文將令,奉命將軍也只能與之會商。而一旦會商,則誰都既不願立即撤出,又不能立即入軍。拖拖拉拉兩三個月,才將這些“官軍”相繼拽進了大軍營地。粗粗一算,嚇了項燕一大跳,目下連同原先軍馬,楚國蜂擁在淮北的大軍足足六十餘萬!既有如此態勢,自當因勢利導。項燕立即與諸將會商,決意整肅出一支真正具有抗秦戰力的大軍,不說六十萬,只要精兵四十萬,項燕便有再敗秦軍的雄心。不料謀劃雖好,項燕卻硬是沒有時日與人手做這件最要緊的大事。各大世族的在軍大將時不時被族命召回,一則賀功,一則密商擴充套件對策,項燕幕府不能不放。項燕自己也疲於奔命,一則幾次被突然召回郢壽,漫無邊際地會商種種合縱攻秦與重振楚國霸權長策,一次朝會至少流去旬日時光;再則各軍大小糾紛不斷,背後都牽涉大族利害,每一樁都得項燕拍案決斷;三則是朝野對項氏勢力的壯大議論紛紜,楚王負芻每密召項燕澄清一回,項燕便得放下軍務奔波都城一回。如此多方斡旋奔波,數月之間項燕在幕府竟很難連續住過五日,幾乎是任何大事都是淺嘗輒止,既疲憊又煩躁,身心俱累,只差點便要病倒了。
直到秦國再度聚兵的訊息傳來,項燕幕府才清靜了些許。
楚王與大臣們不再著意謀劃合縱攻秦長策了。各色“官軍”也不再北進了。廟堂公議之後,下給項燕的王書是:著即謀劃御秦方略,整軍備戰以再勝秦軍。也就是這短短的一個多月,項燕才真正地能夠處置軍務了。看著父親憔悴疲憊的身影,項梁每每憤憤然:“一窩亂蜂!若非秦軍再度攻來,父親便要累死!”項燕也是苦笑著搖頭嘆息:“勝而不堪其勞,戰而始能清靜,如此為將,只怕不能長久也!”
煩歸煩,項燕畢竟良將,只要不受攪擾地鋪排軍事,終歸還是大有收效。項燕首先整肅幕府,以景氏大將景祺、屈氏大將屈定分別為全軍副將,以昭氏大將昭萄為軍師,以項梁為前軍主將,以項伯為後軍主將,全部中軍主力則親自統領。如此任將,既安撫衡平了大族勢力,也同時保住了大軍戰力不至於很大削弱。其次,項燕對老軍力與新聚“官軍”做了明確統屬:原先大軍分前中後三軍,由項燕父子三人分領;其餘新聚“官軍”分別由昭、屆、景三將率領,各部兵力大體都在十萬上下。諸般鋪排之後,各方皆大歡喜,軍中紛爭總算沒有再起。項燕立即幕府聚將,宣示了抗禦秦軍的方略:
“諸位,本次御秦方略,仍以前次戰勝李信之策實施:再度放棄陳地諸城,大軍漸次退至平輿、汝陰地帶,而後相機出戰!所以沿襲前次戰法,其根本只在一處:秦強楚弱,此總體格局並未因一戰勝負而變,秦依然強軍,我依然弱旅。當此之時,楚軍欲勝秦軍,仍得空其當守,以淮北陳地誘使秦軍分散兵力,而後方能尋找戰機。非此,無以勝秦!”
“大將軍之策,末將不敢苟同!”景祺率先發難。
“我等亦不敢苟同!”屈定昭萄同聲響應。
“老夫願聞三將軍高見。”項燕冷漠地坐進了帥案。
“我等所以不敢苟同者,大將軍錯估秦楚大勢也!”景祺昂昂然拱手高聲道,“秦以一國之力而連下四國,再加九原抗禦匈奴,北中國足足分秦之兵二十餘萬!連同攻楚大敗之傷亡,以及關塞駐軍,再去秦軍二十萬只少不多!如此,秦軍攻楚兵力能有幾何?末將算計,至多三十萬而已!我軍幾何?六十餘萬!以六十萬大軍對三十萬,尚言秦強楚弱,大將軍豈非大謬也!”
“誰雲秦軍三十萬?”
“斥候、問人連番軍報,大將軍視而不見麼?”
“此乃王翦驕楚奸謀,將軍聽之信之?”
“嘗聞敗軍再起,必張其勢,必揚其威!敗軍復出隱匿兵力,未嘗聞也!”
“將軍所言,弱軍之敗。若秦軍之強,王翦之老,無須虛張聲勢。”
“我等以為,至少當據守陳地與秦軍決戰!”
“正是!富庶淮北聽任秦軍蹂躪,非大楚國策!”屈定昂昂跟上。
“陳地商路堪堪復原,當真棄之不顧,國賦必將銳減也!”昭萄也立即跟上。
“三將軍既有堅執之見,老夫稟報楚王決斷罷了。”
這便是楚國,軍有私兵而府有族將,戰法決斷往往牽扯出種種實際利益之取捨,統兵主帥非但難以做到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難以消除麾下將軍們基於族系利害而生出的歧見。楚國徒擁數十萬大軍而鮮有煌煌大勝者,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