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說,我不怕!”陳勝胸脯急促地起伏著,“撬走民田的,不是官府,不是商賈,是韓國老世族!潁川郡有三個縣,都曾經是老韓國丞相張氏的封地。韓國沒了,張氏變成了大商,經年在老封地尋機買田,潁川郡一大半土地都成了張氏暗田!農人住的房子種的地,明是自家的,其實都是張氏的!”
“張氏後裔何人?”
“都說是公子張良,長得像婦人,心腸如蛇蠍!”
“為何不敢說?”
“誰敢洩約,有刺客來,遲早沒命!”
“買地價公平麼?”
“公平個鳥!他說原本便是封地,給你幾個錢已經便宜你了!”
“如此買賣,老百姓也信?”
“他們說,秦人江山長不了。流言紛紛,老百姓知道啥,能不信麼!”
“買賣耕田可有書契?”
“有!是密契。”
“何等樣式?”
陳勝二話不說,轉身幾大步走到一片荊棘叢生的溝岸前,打量片刻俯身便刨,手臂頓時劃出一片血珠。黑瘦黃衫者譁啷抽出短劍道:“兄弟不能帶血太多,你指點便可,我來。”陳勝直起腰大手一圈:“挖開這一坨草木,撬開一方石板。”黑瘦者立即揮起短劍,三兩下貼地掃斷了一大片荊棘草木,而後俯身挖土,動作利落之極。不消片刻,石板顯出。白胖黃衫者立即躍上溝岸望風,說聲周遭沒人。黑瘦者立即將短劍插進石板縫隙,用力一撬,石板翻開,赫然顯出了一隻鏽蝕斑斑的銅匣。陳勝俯身捧起銅匣,突然便放聲痛哭:“爺孃魂靈在天!兒子再也不要忍了!”黑瘦黃衫者淚光瑩然,緊緊地咬著牙關不說話。
“這是我門唯一存物。”陳勝抬頭,雙手捧著銅匣交到了黑瘦者手中道,“除了先祖靈牌,便是二百畝肥田六次買賣的密契。陳勝徒然一身,無以供奉先祖,只好出此下策秘密埋藏。先生可將密契帶走。先祖靈牌,敢請先生指定一個穩妥之地,陳勝但有活泛之時,自會相機取回!”
“兄弟赤心,在下先行謝過。”黑瘦者肅然正色道,“兄弟先祖靈牌,我以密封銅匣存放潁川郡郡守處。我交兄弟一件信物,任時皆可取出。”說罷,黑瘦者從腰間皮袋掏出一方小小的圓形黑玉牌道,“兄弟謹記,此玉牌不得示人,只能交於潁川郡守。”
“陳勝明白!”
片刻之間,三人兩道各自消失在茫茫麥浪之中了。
旬日之後,一隻快船從泗水南下,船頭正站著兩位遊學黃衫人。
從薛郡的泗水登舟南下,比馳道飛馬慢了許多,卻也從容了許多。但遇兩岸農人耕耘整田,快船靠上岸邊,兩士子便與農人們攀談起來。如此走走停停,五七日才出了薛郡進了泗水郡地界。這泗水郡乃魚米之鄉,其時之富饒遠超江南嶺南與吳越,原是楚國最為豐饒的淮北腹地。泗水郡北接鉅野澤,南近淮水南岸的楚國故都郢壽,中有彭城、沛縣、蘄縣、城父等等富庶城池,堪稱楚地第一郡。這一日快船過了胡陵渡口行得片時,遙遙一座大城在望。船頭兩黃衫人對望一笑,吩咐船工在前方渡口停靠。
不消頓飯時光,快船靠上了一片濃蔭下的岸邊渡口。黑瘦黃衫人對老船工低聲吩咐幾句,便與自胖黃衫人一起舉步登岸,徑直走向距渡口不遠的一座大石亭後的亭署。這是秦時的亭治所在,也就是鄉以下管轄裡(村)的基層治所。秦國郡縣制對鄉、亭兩級基層治所都賦予了另一重使命:同時兼作接待來往公事吏員的驛站,並擔負傳郵公文職事。唯其如此,帝國郡縣的鄉亭治所大都設在水陸方便的渡口道口。兩黃衫人堪堪走近大庭院前的車馬場,便有一個持戈老亭卒迎了過來。
“這是泗水亭。兩位先生可是公務?”
“我等乃潁川郡吏,路過貴亭,欲會亭長。”白胖黃衫人笑容可掬。
“大人稍待。亭長,有官賓!”
“聽見了,來也!”大亭院中遙遙一聲,聲音洪亮渾厚。
隨著話音,大門中走出一人,身材適中面目開朗,頭上一頂矮矮的綠中見黃的竹皮冠頗見新奇,頦下一副短鬚,使輕鬆的臉膛顯得成熟而多智,其步態語調卻給人一種類似痞氣的練達。他臉上掛著自然的微笑,幾乎是一出兩扇大石門就遙遙拱手作禮而來,走到兩人面前三尺處躬身笑道:“大人遠道而來,多有勞苦,小吏有禮。”
兩黃衫人一拱手算作回敬。白胖者笑問:“敢問亭長高姓大名?”
“有勞大人動問。小吏姓劉名邦,字季。叫劉邦、劉季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