餞行。三爵飲罷,頓弱辭行登車。嬴政殷殷執其手,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目下之齊國,盡聚亡命之徒,群小沆瀣,陰謀橫行,上卿務以安全為計!”頓弱慨然拱手道:“秦王毋憂也!郭開天下第一陰毒。尚不能奈何老臣,流亡鼠輩何足道哉!”
暮色時分,一輛青銅高車駛進了與王城遙遙相對的林蔭大道。
數十年前,這裡還是名震天下的稷下學宮,如今卻已經是燈火煌煌的貴商坊了。齊王建即位四十餘年,稷下學宮早已經因為士子流失而清冷。後來,在丞相後勝的富國謀劃下,這裡被改成了聚集列國大商的貴商坊。齊王建原本要學秦國,要叫做尚商坊。後勝卻說,“尚商”兩字尊崇全部商賈,與舊學宮只接納富商大賈有別,當做“貴商坊”。齊王建素無定見,也就哼哼哈哈著接納了。在兵戈激盪的數十年裡,唯獨齊國遠離戰火,山東大商便流水般進入了齊國,使臨淄呈現出前所未有的富庶風華,貴商坊便成了齊國的流金淌財之地。近幾年秦楚大交兵,楚國大商更是紛紛將根基轉移到了齊國。一時間,楚國商旅的豪闊酒肆成了整個齊國最顯赫的遊樂聚會所在,也成了匯聚關下流亡世族的淵藪之地。
青銅高車轔轔駛來,停在了燈火最盛的楚天酒肆前。
車上走下了一個鬚髮雪白而又備顯滄桑的老人,袍服冠帶無不華貴,卻又隱隱遍佈無法清洗乾淨的風塵遺蹟;手中一支銅杖,杖頭卻赫然顯出空蕩蕩一個脫落了珠寶的鑲嵌孔洞;車馬精良,卻又處處可見輪廂磨損與馬具修補;甚至,那個駕車的馭手還穿著泥汙未去的髒衣,頭上還纏著一圈滲出血痕的白布。凡此等等,道口肅立的酒僕立即看出了來路:又是一個逃亡老貴胄到了。
“大人請隨我來。”酒僕快步上前,扶住了老人下車。
“聚酒苑。”老人只淡淡兩字。
“大人,聚酒苑盡為貴人聚會,酒價頗高……”酒僕小心翼翼地打住了。
“老夫財貨尚在。”老人冰冷淡漠地一句,徑自大步去了。
“大人見諒。”酒僕連忙快步趕上扶住了老人,“非常之期,諸多貴胄都成了一夜窮士,總事叮囑不得不如此。大人,這邊。”老人驟然火起,冷冰冰憤憤然地跺著銅杖高聲嚷嚷起來:“這便是天下大邦麼?見利忘義!刮我財貨!到頭來只能自取其辱!”大廳內紛紜穿梭的客人的目光立即聚集了過來,幾個客人立即呼應,一片斥責聲風風火火地瀰漫開來。一個顯然是領班執事的風韻女子立即輕盈地飄了過來,一邊親自扶住了老人,一邊笑吟吟道:“大人息怒,有金沒金一樣是貴客啦!來來來,小女侍奉大人進去,聚酒苑啦。”老人狠狠跺了跺銅杖,一副不屑再與人計較的神態,被女執事扶著走進了另一道豪闊的大門。
一進大門,煌煌銅燈之下無數半人高的隔間沉沉一片,哄嗡聲浪瀰漫一片,老人不禁大皺眉頭。女執事邊走邊殷勤笑道:“大人,楚天酒肆原是一等一的清雅所在,目下卻講不得規矩法度了……這聚酒苑原是稷下學宮的爭鳴堂,分了三進,大去了。小女侍奉大人到一個幽靜去處如何?”老人站定,冷冷甩開女執事道:“老夫與一個老友有約,執事自家忙去了。”女執事一副看慣憤懣流亡者的豁達模樣,嫣然一笑,飄然去了。
老人在厚厚的紅氈上漫步走著,打量著甬道兩邊醺醺痛飲的落魄流亡者們,嘴角抽出一絲不易覺察的冷笑。所有的客人都在大飲大嚼,所有的酒案都是鼎盤狼藉,人們哭笑各異地吃著喝著憤然咒罵著,全然不在乎對誰說話有沒有人聽,華貴糜爛的氣息完全淹沒了這片小小的天地。
第二進更為豪闊,隔間有大有小,青銅座案金玉酒具熠熠生光,應酒侍女穿梭般飄然來去。老人憤憤然兀自嘟噥著,走到一個大隔間道口,見一個爛醉的客人被兩個酒僕抬出去了,老人便黑著臉走進去坐進了那張空案,大聲嚷嚷一句:“好酒好肉!快上啦!兩位份!”相鄰幾張座案的客人只向老人瞟了一眼,又自顧自地痛飲了。及至送來酒肉,老人黑著臉立即自顧自開吃開喝,誰也不看。
“痛飲半日,敢問足下高名上姓?”鄰座一箇中年人高聲大氣。
“韓人張良……敢問足下?”答話者顯然地沉鬱許多。
“老夫楚國項氏,打敗了!”
“敢問可是?……”
“老夫知道你想問誰?不是。項氏將軍都死光了!老夫只姓項而已!”
“敢問這位兄弟?……”
“我叫項羽!”少年的聲音雖低,卻如沉雷一般渾厚。
“羽?羽?好!項氏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