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這篇石崖文定會傳遍天下,得取個名字也!”少年兀自興致勃勃。
“小子且說,何以能傳遍天下?”
“字好,八分隸書!文好,言天下之不敢言!”
“說得不錯,取何名頭啊?”
“王次仲討秦檄!”
“秦何負天下,得次仲檄文討之也!”突然,一陣大笑在山谷迴盪開來。
“你是何人!”少年一個箭步,橫身山崖旁邊的道口。
“你是……程?程邈!”老人回身,直愣愣盯著山道上的來人。
“次仲兄!程邈來也——”
一個老人丟開了竹杖大筆。一個老人丟開了背上包袱。兩老人幾乎同時驚喜地叫喊著雙雙撲來,緊緊地抱在了一起……兩人顧不得品評石崖書文,也全然忘記了手邊筆墨與行頭物事,你拉著我我拉著你便抹著老淚興沖沖去了。及至少年揹著包袱抱著大筆趕回到山崖後的林間茅屋,兩位老人已經坐在大樹下大碗開飲了。這一飲,從正午到暮色,從暮色到月色,從月色到曙色,又從曙色到月色,竟是無休止了。日夜唏噓感慨,到第三日暮色時分,大樹下的兩位老人躺倒了,茅屋前的少年也呼呼大睡了……
程邈與王次仲的結識相交,有著常人難以體會的特異坎坷。
王次仲是燕國上谷郡人,祖上曾是燕國王族支脈。燕易王之後,燕國權臣子之當政,逼燕王噲禪讓,以致燕國陷入大亂。在那場動亂中,次仲祖上追隨了子之一黨。後來,燕太子姬平(燕昭王)藉助齊國力量平亂,即位後整肅王族,次仲祖上被貶黜為平民,流徙到上谷耕牧自生了。三代之後,次仲一族淪為商旅,全部的王族標記便只有一個自行確定的姓氏了。王次仲生於燕國末世,對燕國沒有絲毫的留戀,少年未冠便隨著族人的商旅車馬進入了中原,在文華篤厚的大梁求學了。修學十年中,次仲為減輕家人之累,常到有熟識吏員的官署幫辦文書,以求得到些許衣食資助。次仲天分頗高,文書製作得極其出色,舉凡謄刻抄寫,都比尋常文吏快捷許多。其時,魏國法度鬆弛,官署公文不限書體,通行一種快捷的隸書。勤奮聰慧的王次仲,很快便成了大梁頗具名望的少年才具之士。正當此時,次仲父親積勞辭世,次仲不得不歸家執掌商旅車馬以謀舉家生計。次仲經商的第三年,第一次進入了秦國,結識了程邈。
在秦川東部的下邦縣城,六輛滿載貨物的牛車正要進城,王次仲卻被莫名其妙地帶進了縣署。一個黑臉縣丞拍下一方竹板說:“足下這照身帖字跡不法,依秦制不能通行。”王次仲久受山東士風浸染,素來鄙視秦人無文,聞言冷笑道:“秦法有字式,未嘗聞也!”黑臉縣丞道:“秦法固無字式,然足下照身帖之字秦人不識,豈非白白誤事?為足下計,換帖再來。”王次仲道:“只怕是你自家不識罷了,休以官法塞我之口。”黑臉縣丞立即變了臉色,便你這般隸書,也敢蔑視於我?當下拉過筆墨皮紙,提筆刷刷寫了幾行推了過來,冷笑道:“自家看看,本官隸書如何?”王次仲一看之下,當即深深一躬道:“大人隸書卓然一家,在下敢請師從學書。”黑臉縣丞揶揄笑道:“山東商旅求秦吏學書,虧足下想得出也。”王次仲再度深深一躬:“在下原本士子,並非商旅,若得大人收為門人,在下願棄商學書。”黑臉縣丞一陣輕蔑大笑:“我秦人不收草包弟子,你若能寫得三兩個字來,或可再說。”王次仲也不說話,走到公案前,提筆便在縣丞寫字的皮紙空餘處刷刷刷寫下了兩行隸書。黑臉縣丞臉色倏地一變,當即霍然起身深深一躬:“先生書體勁健靈動,簡約清晰,在下程邈願師從先生,棄官學書!”
一時之間,兩人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
“程兄鍾子期,次仲俞伯牙也!”
“因書而知音,奇哉快哉!”
一場痛飲之後,兩個年青的書痴結成了意趣相投的摯友。
十年之後,便在兩人相約棄官棄商一同遊歷寫遍天下山崖巨石的時候,程邈突然下獄了。得聞凶信,王次仲沒有絲毫猶豫便處置了全部商旅事務,攜帶著多年積累的千餘金趕到了下邦,要罄盡全部家財營救程邈。然秦國律法之嚴遠過山東,王次仲連番奔波於下邦咸陽,不說營救無門,連與程邈見得一面也未能如願。最後,王次仲只從一個熟識的下邦縣吏手中得到了一方白帛,那是程邈留給他的遺言:世無邈矣,兄自珍重,天下石崖書盡之日,邈在雲端也!捧著那方白帛,王次仲痛不欲生,驅車趕赴雲陽國獄之外,燒盡了他與程邈多年寫下的三車竹帛,將筆硯墨也全部投入了大火,毅然決然地走進了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