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縱然親統,也是壯壯聲威,誰又能指望他果真戰勝?假若這個秦王是秦獻公或者秦孝公,那誰也不會擔心,畢竟他們是騎士君王,是鮮血中滾爬出來的猛士啊。在崇尚耕戰公戰為本的秦國,民眾有著濃厚的議兵傳統,軍隊戰力、將領才能、兵器長短、每次大戰的經過,但凡稍有閱歷者都能說叨一番。輒遇戰事,民間知兵之士都會上書國君,或出謀劃策,或慷慨請戰。雖說這些上書未必件件有用,但卻確定無疑的滲透著民心民氣對這場戰事的信心。目下竟是紛紛舉將,便是民眾窺透了其中要害——秦國目下沒有大將擔綱!在大戰連綿的戰國之世,名將便是邦國長城,沒有名將,朝野之心便立即懸到了半空,這是誰都明白的道理。
惟其如此,朝野關注的第一件大事便是選將。
民眾急,咸陽宮更急。調兵遣將這件根本大事,在大軍壓境的訊息傳來之日,便立即提上了議事日程。可說了幾次,卻都沒有定見。《告秦國朝野詔書》發出後,宣太后立即召來丞相魏冄,來到秦昭王的東偏殿書房連夜會商,說了一時,連庶民舉薦的隱士都算了進來,竟還是拿不定主意。
沉默良久,魏冄慷慨請命:“我便親自統兵,白起為副將,丞相府交樗裡疾處置,似為萬全之策!”說起來,魏冄堪稱文武兼通,且秉性雷厲風行,似無不可。然則丞相總攝國政,要將千頭萬緒的事體歸總理順並支援戰場,也是同等要命的事,若他去統兵,年邁的樗裡疾能擔得起這晝夜操勞麼?如此一想,秦昭王便沒有說話。
宣太后淡淡笑道:“你久在文職,沒有統兵閱歷,也還真不是上佳人選。”
“有白起統兵作戰,我只全權謀劃,當有勝算!”魏冄倒是頗為自信。
“國君說呢?”宣太后依舊是淡淡的笑著。
秦昭王一直在轉悠思忖,此刻抬頭道:“看來也只有如此了。否則,便是樗裡疾與白起搭幫,樗裡疾打過仗,再有白起衝鋒陷陣,當無不妥。”
魏冄立即搖頭:“不行不行,今非昔比,樗裡疾二十年前打過幾仗,如今只怕對軍營都生疏了,再說騎馬都艱難,還打仗?”
“這倒不須擔心,當年孫臏打仗,還不拄著木拐坐著輪椅?”宣太后笑著,“可打完這一仗呢?秦國老是沒有大將之才,也還真是個事了。”
“太后究竟何意?直說便了。”魏冄聽出了宣太后有弦外之音。
“我看,就白起!”宣太后倏忽一臉肅然,“自先王暴逝,白起的作為、本領、軍中聲望,誰都明白。我看是個大大的將才!無非是年輕了一些,不到三十歲。可孝公即位多大?二十四歲!商君入秦多大?二十六歲!蘇秦張儀出山多大?也是二十六七歲!秦國要後浪推前浪,便要靠這些英年大才。無論是你魏冄,還是樗裡疾,都可為將,也可能戰而勝之。可是啊,秦國就還是有相無將,瘸腿!若讓白起獨當大任,一旦大勝,便有了一個最年輕的大將,秦國也就渾全了!不是麼?”
話音落點,魏冄便“啪!”的拍案:“太后說得好!我就看好白起,只怕太后信他不過,才想做張虎皮。有太后這番話,魏冄給白起坐鎮催糧了!”
“母后自是好意。”年輕的秦昭王卻皺起了眉頭,“然則,萬一白起……”竟硬生生將“落敗”兩個字吞了回去。
宣太后眉毛一挑:“戰場就是個血海奪路!能沒個風險?當年商君收復河西,捷報未傳,孝公連舉國西遷都準備好了。六國百萬大軍,秦國最多二十多萬,誰敢說誰帶兵就一定能敲起得勝鼓了?”
“那好,就白起了。”秦昭王嘆息一聲,“願他當真是顆將星了。”
正在這時,老內侍疾步匆匆走進,竟是上氣不接下氣道:“稟報我,我王,太,太后,左更,白起,殿外,候,候見……”
“都辦事老手了,幾步路慌個甚來?”魏冄大是不悅。
老內侍緩過神來急促道:“非是在下慌亂,左更白起昏倒在宮門了!”
“鳥!不早說!”魏冄怒吼一聲早已經拔步衝出,片刻之間,便將一個風塵髒汙的甲冑將軍揹了進來。宣太后連忙上來招呼著放到了秦昭王的坐榻上,一看白起面色蒼白瘦削,嘴唇青紫,素來乾淨黝黑的臉膛竟是鬍鬚雜亂虯結,襯甲布衣上似乎還有斑斑血跡,宣太后不禁便是心中一驚!此時,太醫已經被秦昭王傳來,上前檢視片刻便道:“將軍疲憊過甚,諒無大礙。老夫一針,再飲得三兩盞涼茶便好。”說罷利落出針,一支閃亮的銀針便捻進了白起手腕盡頭的神門穴,隨著銀針捻動,眼看著白起的眼睛便睜開了一條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