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呢。”
嬴離清亮的聲音有些顫抖:“嬴顯與我一般,都做過伶仃子弟,我們一起浪跡過十年。”
“哥哥哪裡話?羋氏楚人,我可是在濮陽 找見你的啊?”嬴壯已經是雲山霧罩了。
“那是後話了。”嬴離斷斷續續地唏噓敘說著:“三十多年前,我被惠文太后的宮女帶出咸陽,在楚國雲夢澤北岸隱居了下來。我長到五六歲的時候,經常與養母到雲夢澤打魚採蓮。有一次,遇到了同樣在打魚採蓮的一對母子。我站在船頭,驚訝地看著對面船頭那個與我一般大小但卻虎勢得多的孩童,不想卻滑到了水裡。養母不擅水性,急得高聲哭喊起來。那個孩童卻一個魚躍入水,竟將我舉起來游到了船邊。養母為了感謝那母子二人,便留他們在我們的小莊裡住了三日。奇怪的是,三日之中,我與那個孩童只顧玩耍,兩個大人也只是閒話魚桑,竟是誰也沒有問對方的來歷身世。從那之後,我幾乎與那個孩童天天在水邊見面,不是住在他家,就是住在我家。我喜歡那個孩童,是因了他從來不怕我一頭白髮一張紅臉,處處都護著我。後來,我們都長大了,一起打魚,一起練劍,一起讀書。在十五歲那年的立春那日,他突然來向我辭行,說他要到秦國咸陽去了……也就是那一日,我才知道了他的姓名,羋顯。那個三星玉佩,便是他給我留下的念物。養母知道了這件事,驚訝得枯坐了一夜,第二天便帶著我北上了。二十歲那年,養母辛勞成疾,昏倒在了院中的老桑樹下,艱難說完我的身世,她便死了……我回到咸陽後,花了三年工夫,才悄悄找到了羋顯,那時,他已經是嬴顯了。每次月圓之夜,只要他的軍營在百里之內,他都會趕到這芙蕖園與我盤桓飲酒。他的軍營要駐得遠,我這閒人就去找他。你說,如此一個滄桑人物,不值得共艱危麼?”
嬴壯聽得一時竟回不過味兒來,口中只喃喃道:“好個羋顯,好個嬴顯,誰是誰也?真道個亂得糊塗!”
“何管誰是誰?只管我是誰便了。”嬴離回過身來,第一次掀開面紗,雪白的長髮襯著鮮紅的面容,竟是令人心顫的妖冶怪誕!嬴壯雖然與這個哥哥同宅居住十餘年,也常常為哥哥的命運暗自嘆息,但卻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哥哥的真實面目,今日月光之下,乍見白髮如雪面容如血,竟是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顫,竟是後退了兩步。
嬴離兩排牙齒森森然一閃,便是粲然一笑,又放下面紗悠然一嘆:“你我同胞骨肉,卻有霄壤之別,此間秘密,誰能說清?即或說清,又有何用?時勢需要我們做兄弟,便做兄弟,何須去問誰是誰?嬴顯本姓是個謎,可後來姓了羋,十多年前又姓了嬴,你卻說,他是誰了?我們的母親是胡人,可我們卻都姓了嬴,做了秦國王族子孫!想想,假如我們生在胡地草原,還不得舉著彎刀騎著駿馬長驅南下搶掠秦人?冥冥上蒼造化,誰能說得清白?”
嬴壯長嘆一聲,又是一拳砸下:“不說了!旬日後動手!封地老軍們,我也安頓好了。”
嬴離平靜地點點頭,突然曼聲吟誦:“無草不死,無木不萎,習習穀風,維山崔嵬!”清亮的嗓音竟有幾份激越顫抖,“壯弟奪得天下第一王位,離也不枉在王室走了一遭,此生足矣!”
“大哥,”嬴壯心下便是一沉:“王位大業,是你我兄弟共創,是我們兩人的!”
嬴離大笑一陣,那聲音卻如鶯鳴鶴唳一般:“錯也!你便是你,我便是我,王位有共創,卻沒有共有!沒有!嬴離要的,只是‘人傑’二字,不要別的。兄弟,你,你可知道我的心……”說話間一聲哽咽,驟然伏案竟是放聲痛哭。嬴壯的淚水不禁奪眶而出,卻只是木然地站著。
月亮已經升上中天,星光稀稀落落地閃爍著,萬綠叢中的哭泣彷彿細亮滯塞的琴聲,又象曲折迴環的鶯鳴,灑落在綠濛濛的芙蕖中,飄散在碧藍藍的夜空裡。
白起馬隊終於星夜兼程地趕回了咸陽。
一過離石要塞,一日之間便進入了河西陽周地面 。陽周城西與秦長城相距五十餘里,北與上郡治所膚施城 相距一百餘里,絕然是秦軍的有效控制區域了。雖則如此,白起還是沒有進陽周城,只派出斥候持前將軍令箭進城,向陽周將軍通報過境,馬隊卻開到城北一條小河的隱蔽河谷裡駐紮。
白起傳下軍令:休整一宿,埋鍋造飯刷洗戰馬,天明立即起程。馬隊千里馳驅,這是第一次埋鍋造飯,鐵鷹銳士們分外興奮,營帳未紮好便已是炊煙裊裊人喊馬嘶了。須臾之間,白起派進陽周城的斥候飛騎歸來,帶來了陽周將軍犒勞的一車青蘿蔔與十頭宰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