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守望大鬍子的思鄉臺。他的吳娃將安靜地長眠在這裡等候他的歸來。
整整一年,趙雍一直守侯在沙丘陵園。直到來年夏日在這裡修好了一座他可隨時前來居住守陵的沙丘行宮,他才離開沙丘,帶著百人馬隊直接北上平城了。
邯鄲朝局,趙雍還是把握得定的。只要大軍在握,邯鄲便不會有主少國疑之動盪,縱然有叵測者興風作浪,趙雍也篤定不怕。他之所以不回邯鄲,便是要看看是否會有人趁他退位且不在都城之時生出事端,再者,也得看看肥義這個相國是否能獨立撐持?長居沙丘守陵一年,又再上平城巡邊,趙雍都是謀定而後動的,儘管這一切也都是情勢使然。而北上平城,只因為廢太子趙章臨時被貶黜在這裡,他必須來此做最終處置。
一到平城,趙雍便立即召集邊軍將領,頒佈了大舉擴邊的第一道主父令:半年調集大軍並籌備糧草整頓軍械,來春兵分四路擴邊——西路猛攻陰山草原之匈奴餘部,北路進擊漠北林胡殘餘,東路進攻燕國漁陽郡 ,南路一舉滅中山!特地從雲中郡趕來的老將廉頗與平城大將牛贊等一班將領都很是振奮,各自領命便立即開始了緊鑼密鼓地諸般準備。趙雍見軍中沒有任何異像,心中大是輕鬆,次日便飛馬南下安陽。
這個安陽,時人呼之為東安陽,以與河內安陽相區別。東安陽在平城東南大約二百多里,北臨治水,東南距代郡治所代城只有五十里之遙,城池不大,卻是佔據水草豐茂的河谷之地,算得平城防區內一片富庶之地了。廢太子趙章便被臨時安置這裡。
抵達安陽城外,正是日暮之時。趙雍也不進城,只將行營紮在城北一座小山下,便下令護衛將軍進城密召安陽相來營。片刻之後,安陽相忐忑不安地跟著護衛將軍來了,趙雍便屏退左右衛士,開始細緻盤問趙章在平城情形。安陽相說,王子很是守法,在平城一年有餘,只是深居簡出讀書;官僕稟報,王子除了在每月末的互市大集上轉悠一次,從不與任何官身人士來往;連他這個地方官,也只在王子到達的第一天見過一面,此後便再也沒有見過王子了。趙雍默然良久,便吩咐安陽相立即回城護送趙章前來行營。
刁斗打響三更,行營大帳外便傳來了趙雍熟悉的腳步聲。
明亮的巨燭下,一個黝黑的胡服短衣漢子默默站在帳廳裡,瘦得連緊身胡服都顯得那般寬大,那與趙雍如出一轍的連鬢絡腮大鬍鬚,竟然夾雜著清晰可見的縷縷白色,沉鬱的目光顯得有些呆滯,往昔的虎虎生氣竟是蕩然無存了。這是那個正當三十歲如日中天之期的大兒子趙章麼?父子兩人靜靜地打量著對方,都愣怔著沒有話說,兒子蒼老了,父王更是蒼老了,剎那之間,大帳中竟只有兩個人粗重的喘息聲。
“入座吧。”趙雍終於揮手淡淡地說了一句。
“待罪之身,主父前不敢有座。”趙章低聲答了一句,依舊肅然站立。
“早知今日,何須當初。”趙雍長嘆一聲,“咎由自取,雖上天不能救也。”
“不,兒臣當初並無罪責。”
“如何?當初你並無過錯?再說一遍!”倏忽之間,趙雍便是一臉肅殺之氣。
“主父明察,這是兒臣當年與幾位大臣邊將的來回書簡,兒臣須臾不敢離身。”趙章從身邊提起一個木匣,恭敬地捧到了帳廳中央的大案上,又恭敬地開啟了匣蓋。
趙雍目光一閃,大步走到案前,呼啦倒出匣中竹簡,拿起一卷便一掃而過,片刻之間,便瀏覽完了十多卷竹簡,一時竟愣怔得沒有話說了。這些竹簡全是來回書信,與周袑幾名文臣者,去書都是求教《尚書》之精意,回書都是簡言做答;與牛贊幾名邊將者,去書都是求教練兵之法以正《吳子兵法》,回書都是如實照答,全無絲毫涉及國事朝政之語!
“如何可證不是你後來偽造?”趙雍語氣冰冷淡漠。
“太子府有史官屬員日日當值。周袑老師一絲不苟,執意依照法度將儲君全部書簡刻本交於史官,存於國府典籍庫。主父但查便知,兒臣何能偽造?”
“既然如此,當初為何不做申辯?”
“父王正在盛怒之時,兒臣若強行辯解,大臣邊將便會立分兩邊,父王則必得立下決斷,嚴厲處置一班大臣邊將。人頭落地,大錯便難以挽回。兒臣惟恐有亂國之危,便不敢以清白全身之私念攪亂朝局,無得有他。”
“今日再說,不覺太遲麼?”
“與兒臣雖遲,與邦國卻利。”
趙雍目光炯炯地盯住兒子:“然則,你卻終究不能復位了,服氣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