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牛贊老將軍先說,平城邊軍改新騎兵,如何不妥了?”牛贊憋悶了大半日,此刻便是激昂直率道:“老臣嘗聞:國有常法,兵有常經,棄法亂國,失經弱兵。今君上初行胡服,便欲將老步軍全數改為新騎兵,老臣以為,這便是棄法失經。將士之能蔑敵敢戰,在於熟悉固有兵器,熟悉固有軍制!當此軍兵通順成法之時,君上卻一朝變易,由捻熟而陌生,邊軍戰力必然大弱!今日國尉之胡服騎士敗於平城步軍,便是明證!若強而行之,破卒散兵以奉胡服騎射,老臣只怕所得不如所失,而終致損君亂國也!”戛然打住,猶是一聲粗重地喘息。行轅一時默然。樓緩原本已經與牛贊多方折辯且又報與國君,自知不宜先說。老將廉頗卻是向來寡言,國君召見更是不問不答,此刻便只是聽。趙雍原是一路思忖疑惑,此刻原因大白,心下本已輕鬆,然則牛贊最後的一句話卻使他悚然一驚。“終致損君亂國也!”若這只是牛讚的一時憤言倒也罷了,若是邯鄲有人慾借邊將之口發出脅迫,便須認真對待了。畢竟,趙國兵變歷來都是以邊軍將領為實際力量的。思忖片刻,趙雍依舊是直截了當:“老將軍,所得不如所失,而終致損君亂國,這是你的話?還是別個帶給我的話?”“老臣的話自是老臣自己的話,如何要給誰個帶話?”牛贊黝黑粗糙的臉膛脹得通紅,幾乎便是高聲嚷叫起來,“君上信臣臣便說,不信臣便殺了臣,何故無端疑臣也!”
趙雍哈哈大笑,走過去對著牛贊坐席便是一躬:“老將軍忠心謀國,趙雍卻是失言了。大變在即,朝野多議,尚請老將軍鑑諒。”驟然之間,牛贊老淚縱橫,霍然起身便是深深一躬:“君上也是明打明說話,老臣如何能心存芥蒂?胡服軍制之變,老臣唯君上馬首是瞻!”“好!”趙雍又是一陣大笑,“老將軍肝膽照人,趙雍何能吞吐不定?來,入座說話。”將牛贊扶入坐席,趙雍便轉悠著道,“國事雖是趙雍決斷,然則也須斷之有道。老將軍所言將士捻熟於老軍制器械,變之惟恐削弱戰力。這個道理卻是難以立足。亙古至今,萬物之取捨皆決與用。有用則用,無用則棄。若得一熟便不能棄不能變,青銅何以代木石?精鐵何以代青銅?鐵騎何以代兵車?布帛何以代獸皮?兵不當用,何兵之不可易?制不便事,何俗之不可變?胡服節省布帛且可使身手輕捷,何須固守華夏之峨冠博帶?胡人精騎射且遠超我軍已是事實,何須固守華夏之堅兵重甲?宋襄公墨守成規,不鼓不成列,不擊半渡之兵,早已是天下笑柄,我等卻要在百餘年後重蹈覆轍,豈非更是愚不可及?”趙雍幾乎是一口氣滔滔不絕,稍做喘息,目光炯炯地看著牛贊,“依老將軍之法恪守趙軍舊制,縱能守得雁門平城不失,可長此以往,趙國必不斷萎縮,胡人必不斷南下,終有一日,邯鄲必成周室之灃鎬 !為今之計,趙國必須奮起強兵,練成二十萬輕銳飛騎,一舉掃滅三胡安定北邊!縱是事之初千難萬險,趙雍亦死而無怨。赳赳老秦,共赴國難。這是老秦人的話。想我趙人,百年軍爭慷慨赴死,在這草原大漠流了多少鮮血留了多少屍骨?到頭來卻是越打越小,越打越固步自封……兩位老將軍,你等已經邊地征戰三十餘載,如今已是兩鬢霜雪,面對關山白骨,此情何堪!”
小小行轅,靜得連喘息之聲也沒有了。嘴角一直在抽搐的牛贊再也忍不住了,嚎啕一聲,竟是大哭起來:“君上!牛贊該死!胡服!輕兵!改制!老牛贊不要這顆白頭,也要掃滅三胡!”
碧空澄澈,一輪明月照得關山朦朧。牛讚的吼聲迴盪在行轅,迴旋在這座險峻的山城。這一夜,行轅的燭光一直亮到東方發白。太陽昇起在蒼茫山巒時,尖利的牛角號便響徹了長城內外響徹了遼闊的草原。
第十一章 雄傑悲歌
一、橫掃千軍如卷席
胡服騎射兩年後大見成效,趙國練成了三十萬精銳新軍:十萬勁裝步兵全部駐守趙國南部關隘以應對中原,二十萬胡服飛騎則全部駐守長城一線。第三年,趙雍將邯鄲國務交肥義輔助太子趙章執掌,便北上長城,準備大舉廓清邊患。
公元前305年初夏,趙軍首戰突襲林胡大本營,拉開了廓邊拓地的序幕。
戰前,趙雍與樓緩、廉頗、牛贊精心籌劃,已經對林胡各部族遊牧地帶與黃旗海大本營之兵力分佈瞭如指掌,突襲路徑反覆探察無誤。更要緊的是,樓緩早早已經派出十餘隊“商旅”深入草原,名為與林胡通商,實為在趙軍沿途籌集囤積大量馬奶子與牛羊熟肉。趙軍的總部署分為三路:樓緩坐鎮雁門關防務,同時集結庶民馬隊牛車為大軍輸送給養;廉頗率領十萬飛騎駐紮雁門長城之外,以防東胡樓煩突然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