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民獵戶也只有退避三舍,眼睜睜看著人家呼喝而來揚長而去,竟是連官府也不報了……如此數十年,燕人的窩囊委屈已經沉澱得快要憋悶死了,對齊國的仇恨更是深深地紮根在朝野山鄉。但凡燕人,只要提起齊國,便只“呸!”的一口,竟連二話都不屑說得。
便在燕人將及麻木之時,卻是驟然一聲驚雷——合縱六國成功,燕國要復仇了!燕國朝野如何不狂喜大悲?如何不亢奮振作?於是,對秦國的感念,對亞卿樂毅的讚頌,便在燕人中不期然瀰漫開來。燕人原本慷慨豪邁,春秋三百年與老薑齊共同構成中原北部屏障的時候,從來都是濃濃的天下情懷,動輒便是“當今天下”如何如何,只可惜倏忽淪落,那慷慨豪邁之氣便也只做了無窮地嘆息。如今雲開霧散志氣陡長,燕國人的感慨便如滔滔易水而一發不可收拾了。
恩怨分明的燕人,最是感念秦國。且不說秦國從來沒有欺凌過燕國,便是在燕國窮弱的時候,秦國也曾與燕國兩次聯姻。當年的合縱抗秦是燕國發動的,老秦國非但沒有記仇,反倒是再三再四地與燕國修好結盟,做了燕易王王后的秦國公主,還鼎力扶持太子姬平鏟除了子之亂黨。在燕國百廢待興的時候,秦惠王竟將王子王妃派到燕國做了人質,以示對弱燕的修好願望與強固支撐。幸虧燕國沒有落井下石,在秦國最是艱難的時候放走了王子嬴稷,之後又隆重送回了秦國王妃,才使得窮弱的燕國對秦國有了一份難得的恩義。老秦國真是當得!燕國有求,竟是財貨土地兩不沾,還派出精銳鐵騎十萬並借給燕國攻城大器械。而今天下,哪一大國有如此氣度了?說人家虎狼暴秦,呸!還有沒有個天地良心了?老秦人與老燕人一個樣,恩怨分明,恩仇必報,盟邦就得這個樣!燕國偏與秦國交好!山東六國那班黑心賊,幾時卻將燕國當自家盟友看了?象齊國那條海蛇,呸!掐死它!
燕國人更是感念樂毅。
好端端一個名將之後,不在肥碩魏國吃香喝辣,卻千里迢迢跑到被洗劫一空的燕國,人圖個甚來?做官吧,只是箇中大夫爵的亞卿。居家生計呢,只有十里封地百來戶子民,連個無所事事的閒居老世族都不如,粗茶淡飯布衣牛車燕國誰個不知?可偏偏就是如此一個人物,先輔助燕王弔死問孤理亂治窮穩定民心,再大刀闊斧地在燕國變法,廢除隸農、削減貴族封地、許民買賣土地、開通私市吸引六國商旅入燕、設立軍功獎勵平民從軍參戰、設立農商爵鼓勵農夫勤耕商旅勤稅等等等等,那件事都是燕人夢中所想。若非這樂毅新政,燕國人能有今天的日子?更有一樣,這個樂毅將新政納入正軌,便交給上大夫劇辛料理,自己便一頭扎進遼東練兵去了。十載寒暑,樂毅只回過薊城兩次,硬是在那白山黑水之間練出了二十萬精銳新軍。說到底,這才是燕國真正的底氣。若非這二十萬大軍,老燕人要復仇,歇著吧你!然則,燕人最為感念者,還是樂毅的人品志節。燕人永遠不會忘記,當初的亞卿子之僅僅憑著五萬遼東勁旅,便將燕國折騰得數十年雞犬不寧奄奄一息。從那以後,燕國朝野便對掌兵大臣心懷忌憚,幾乎是不由自主地側目而視。樂毅練兵之初,也是議論蜂起舉國惴惴。樂毅卻是非同尋常:不領上將軍職爵,不持燕王兵符;自請太子與三位王室元老,到遼東坐營“激勵”;糧草輜重每次只領一月,每三個月請燕王觀兵一次,每半年請燕王遴選二十位德高望重的大族鄉老到遼東“勞軍”。
如此五六年下來,朝野已經是一片讚頌有口皆碑了。臣民紛紛上書燕王,請授樂毅上卿之位兼掌兵符。可樂毅堅執不受,理由只是一句:“國恥未雪,萬戶之封於心何安?”便是這硬邦邦一句,燕人卻是怦然心動!自那以後,便沒有人再為樂毅請命了,各種微妙的非議也一起消失得無影無蹤。燕人終於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樂毅大德,天賜燕國之福也!”
可如今,燕國復仇在即,樂毅竟還是一個亞卿,這卻如何使得?伐齊大戰,若非樂毅領兵,誰個放心得下?若再出一個子之帶兵殺回,還不是庶民遭罪?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眾口紛紛,薊城國人便先動了起來——萬民上書、族老請見、工商雲集王宮之外,說的喊的竟都是同一句話:“請拜樂毅為上將軍,討伐暴齊!”
“亞卿啊,你說本王如何處置?”燕昭王站在王城箭樓,指著王宮車馬場的萬千人眾笑了。
“當此之時,臣願領上將軍之職!”樂毅便是慨然一拱。
“好!”燕昭王哈哈大笑,“這便是樂毅了,不當其時,雖予不取,若當其時,不予亦請!”笑容又忽然斂去,“此戰實是舉國一搏,卿當上將軍丞相一身兼之,方利於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