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天井庭院,便進入了一間明亮寬敞的大廳,大紅地氈,帳幔四垂,竟是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
“請公子入座,稍侯片刻。”紫衣女官飄然捧來一盞熱茶,便又飄然去了。一盞熱茶堪堪飲完,田文額頭已經滲出了細細的汗珠。他喜歡粗豪的生活,一旦進入這細巧豪華的深宮重地,一時竟有些手足無措。突然,他聽見帳幔上方有一種奇特的軋軋之聲,彷彿城堡在放吊橋一般。田文目力耳力都很敏銳,立即判斷出這是樓上放下的一種天車,隨著軋軋聲止息,天車顯然已經落地了。田文心中清楚,卻只是肅然端坐,目不四顧的品茶。“稟報我王,公子文奉命來到。”紫衣女官不知何時飄了出來,站在田文身旁。田文連忙站起,對著帳幔後深深一躬:“田文參見我王——!”
“田文麼?入座便了。”帳幔後傳來那個熟悉的蒼老沙啞的聲音:“蘇秦將至,樗裡疾未去,你當進入直面周旋也,可有難處?”聽到這威嚴中不失關切的天音,田文心中一動,幾乎就要說出自己的難處,但還是生生忍住,高聲答道:“為國效力,田文自當冒死犯難!”“赤心報國,孺子可教,田氏有後也。”蒼老沙啞的聲音喟然讚歎,片刻喘息後緩緩道:“本王特詔:田文立為田氏世子,以本王特使之身與蘇秦等斡旋,建功後另行封賞爵位。”
“田文謝過我王——!”
“田文啊,記住八個字:不卑不亢,不罪強梁。非如此,不保齊國。”
“田文謹記我王教誨。”
“一個月內,你可隨時進見。好了,去吧。”
田文還沒有來得及拜辭,那軋軋聲就升上了高處。田文尚在愣怔,帳幔後飄然出來一個紫衣玉冠的中年女官,雙手捧著一個小小玉匣:“公子,這是齊王的令箭、虎符,一月後繳回。請收好了。”田文對著玉匣深深一拜,接過來抱在懷中。出得宮門,一輛軺車已經候在白玉大道,一名女官請田文上車。片刻之間,軺車便轔轔駛出王宮。田文下車,便換乘自己的軺車飛馳而去了。回到府中,田文還是在夢中一般,幾乎不能相信這夢寐以求的尊貴就如此這般的如願以嚐了?蘇秦將到,田文最感尷尬的就是自己的身份。魏無忌、趙勝、黃歇三人,都是名副其實的王室公子,另加特使銜,代表三國自然是名正言順。就連燕國荊燕,也是副使頭銜。可是自己卻只是一個白身公子,而且還不是正宗世子,徒有一個公子名義罷了。如此身份,如何與燕國武信君、五國上卿蘇秦與三國公子特使會談大事?邦國交往,自古以來便是身份對等者的談判,自己矮了一大截,豈不尷尬難堪?田文沒有更大的奢求,只想有個王室特使職分,事情便順理成章了。他也想過,若老國王始終“忘記”此事,那便意味著馬上要換人與蘇秦周旋了。迫在眉睫了還是沒換,便當不會忽略這個關鍵環節。突然召見,他也曾想過可能會解決這個難題,但他還是沒有料到這位老國王出手竟是如此大器——世子、特使、令箭、虎符,一舉便將田文變成了齊國的實力貴胄!
世子是根基地位,是最根本的身份。在春秋之前,天子與諸侯國君的嫡長子才稱為“世子”。有世子身份,才有繼承王位、君位與財產的權力。入得戰國,天子與諸侯國君的“世子”都升了格,稱為“太子”。於是,“世子”便成了貴胄繼承人的稱謂。田嬰家族是王室支脈,爵位是靖郭君,又是開府丞相,其繼承者自然便是“世子”。貴胄權臣確立世子如同國君確立太子一樣,歷來有“立嫡立長”與“立賢立能”兩種主張。在凝滯平靜的年月,立嫡立長自然是難以動搖的法統。但在戰國大爭之世,立賢立能卻成為主流呼聲。雖則如此,立嫡立長還是優先,除非嫡長不賢不肖,立賢立能還是不能理所當然。能否立賢立能?一則靠家族首領的遴選確認,二則便是國君的指定。尋常時日,國君是不干預的,但在要害權臣的繼承人確定上,國君一旦指定,那便是不可改變的王命。齊威王詔命田文為田氏世子,那便是將田文確立為田嬰家族的嫡系繼承人,田嬰家族的全部權力、榮耀、財富,都理所當然的由田文繼承!對於田文這樣一個庶出子弟,這是最重要的命運改變。有此身份,特使與否便立即顯得無足輕重了!
令箭,是他在一個月內隨時晉見國王的特殊權力。虎符,則是他一個月內可任意調動齊國兵馬的特殊權力。在老國王的晚年,將如此權力賜予一個新銳後進,是臨淄權臣們無論如何也難以想象的。
田文在後圓裡轉悠了半個時辰,方才慢慢平靜下來。他決定立即去見父親,畢竟,在此等大事上裝聾作啞,是會令父親難堪的。不想匆匆回到丞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