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到蘇秦心頭,在洛陽郊野冰天雪地中構思的遠大宏圖,在今日六國君臣們的狗苟蠅營中,就彷彿一場光怪陸離的夢!變法不好麼?強國不好麼?為何這些君主權臣們就是不願意做呢?真是一個天大的謎團!驟然,蘇秦覺得自己疲憊極了,蒼老極了,對世事無奈極了,真想躲進一個世外桃源,仔細地透徹地揣摩一番人世間的奧秘。可是,他的世外桃源在哪裡?洛陽蘇莊麼?老父故去了,留下的蘇莊只是一片充滿了世俗渴求的故園舊土而已。兩個弟弟期望著二哥將他們帶入入仕的大道,讓他們一展才華;大嫂期盼著他的權力萬世永恆,使蘇氏家族永遠輝煌;妻子倒是期盼他是一介平民男耕女織,可她能給蘇秦的,依然是一種窒息,一種深深陷入田園泥土而不許自拔的窒息!說到底,當你褪盡身上的權力光環時,那片故園舊土給你的便只是蔑視與嘲笑,而絕不會給你一種出世的超脫。夢中仙子一般的燕姬,偏偏又陷入了燕國的宮廷陰謀之中,該當自由的時候,她卻依舊戴著國後的桂冠,並沒有遠走隱世的打算,她似乎註定的在這個陰謀圈子中周旋下去,永遠的留在燕國土地上,果真如此,蘇秦的夢幻也將永遠的化為烏有……
三十歲尚是處子之身的蘇秦,第一次萌生了深刻的迷茫,竟有些無所措手足了。
“大人!如何睡在這裡?”一個侍女驚慌的喊著。
蘇秦睜開眼睛,看見自己竟躺臥在水池畔的一張石案上,衣衫潮溼冰涼,露水珠兒尚在晨霧中晶瑩生光。侍女小心翼翼的扶起蘇秦:“大人,家老正在四處找你呢。”蘇秦慵懶地打了個長長的響亮的哈欠,揉揉眼睛問:“有事麼?”
“說是荊燕將軍緊急求見。”侍女低聲回答。
“荊燕?”蘇秦精神一振,霍然起身,大步匆匆便向書房而來。
隨著蘇秦歸燕,荊燕在燕國也聲名大振。大宴之時,燕易王下詔封荊燕為中大夫。對於一個平民出身的武士來說,原先的千夫長已經是荊燕的最大出息了,封為中大夫而位列朝臣,無異於極身榮耀徹底改換門庭。可荊燕卻紅著臉對燕王說:“荊燕一介武夫而已,不敢位列廟堂之上,願終生為武信君屬吏。”燕易王大感意外,又要在朝堂顯示用賢氣度,倒也著實勸說了幾句,希望他接受王封。可荊燕卻只是紅著臉搖頭,一句話也不說。燕易王掃興而無奈,只好褒獎幾句作罷。蘇秦也頗為困惑,趁席間入廁,於無人處詢問原故,荊燕只是木訥道:“心智淺薄,當不得大命。”見荊燕不願多說而又絕無更改的樣子,蘇秦也沒有再多問。大宴未完,荊燕便南下大梁聯絡去了,如何忒快便回來了?
荊燕正在書房外焦急的徘徊,見蘇秦衣衫不整長髮散亂滿臉青灰地匆匆走來,不禁迎上前去驚訝問道:“大哥如何這般模樣?”蘇秦擺擺手:“無妨,酒多了而已,出事兒了?”荊燕低聲急迫道:“斥候急報:張儀出使楚國!我怕你有新謀劃,便半道折回,你定了主張我便立即出發。”蘇秦卻沉默著沒有說話,思忖片刻道:“你在外廳稍待片時,此事容我仔細想想。家老,給將軍上茶。”說完便大步進了書房。
一個時辰後,蘇秦走出書房,手中拿著四個銅管道:“荊燕,你立即分派得力騎士,將這四份書簡分送信陵君、孟嘗君、平原君、春申君四大公子。三日後你隨我南下,你來準備細務,我有一件事需要料理。”
“大哥放心,你儘管辦事,我這便去了。”荊燕將銅管插入腰間皮袋,便大步出門去了。
蘇秦覺得有些睏倦,便來到浴房在冷水中浸泡了片刻,神志頓時清爽。這是他在郊野苦讀時形成的習慣,夏日在冰涼的井水中浸泡,冬日赤身在冰雪中打滾兒,那冰涼的氣息直滲心脾,消解困頓最為有效。冷水浴完畢,他又匆匆的吃了一鼎肉汁麵餅,便乘坐一輛四面垂簾的緇車直出薊城北門,到得郊野無人處,換上一匹青灰色陰山駿馬,便直向大山深處飛馳而去。
三月的燕山,蒼黃夾著青綠,莽莽蒼蒼的橫亙在面前,數不清有多少河谷有多少奇峰?來到一條清波滾滾的河邊,蘇秦一番打量,腳下一磕,駿馬便沿著河道直向那道最為低緩平庸的山谷馳去。走得一程,山谷突然由南北向轉為東西向,蘇秦左手馬韁輕抖,便進入了西面的山谷。大約走得三五里,山谷竟漸行漸窄,身上卻覺得越來越熱,燕山特有的那種飽滿浩蕩而略帶寒意的春風,不知不覺間竟變成了和煦溫暖的習習穀風。面前奇峰高聳如雲,地上柔柔綠草如茵,滿山林木蒼翠蔥鬱,竟與山外直是兩重天地。
蘇秦駐馬張望一番,覺得這道山谷的奇妙景色在燕山之外斷難想到,當真是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