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貴酒肆,力圖在大梁擁戴出一個象安邑洞香春那樣的名貴老店。無奈時過境遷,一則是名貴如洞香春那樣的赫赫老店,朝夕間無從尋覓;二則是以大梁富商為常客的酒肆人流,再也沒有了安邑那種高貴的底色,“天下名士爭往遊學,列國冠帶趨之若騖”的景象,在大梁已經不復存在了。大梁做了都城,魏國人似乎也變了味兒:只要豪華舒適,對領先天下文明的自信與情趣竟是大大淡漠了。時日蹉跎,這中原鹿便也順理成章的成了大梁上流人物的聚散之地,而大凡這種地方,不想做訊息議論的視窗都難。
蘇秦就是想看看,想聽聽,仔細掂掂魏國的份量。
中原鹿很是氣派!一幢三層木樓,富麗堂皇的矗立在最寬闊的王街入口處,林木掩映,燈火通明;六開間的門庭前,三十六盞巨大的風燈照得六根大銅柱熠熠生光,美豔的侍女在燈下矜持柔媚的微笑著,象是天上的仙子;西面樹林間的車馬場,高車駿馬穿梭進出,門庭前錦衣如流,各種華貴的服色燦爛交織令人目眩。這一切,都驕傲的宣示著這裡的財富等級,也冷森森的滯澀著貧寒布衣的腳步,與方才商市的蕭瑟落寞相比,直是另一重天地!
蘇秦佇足凝望,不禁輕輕的嘆息了一聲。
“先生,這廂請了。”兩個仙子飄了過來,殷勤主動的引導蘇秦與荊燕。“最大的酒廳。”荊燕生硬的吩咐著。
“是了。”侍女輕柔的答應著:“請上樓,小女來扶先生了。”
荊燕卻冷冷甩開仙子的小手,徑自寸步不離的跟在蘇秦身後,嘴裡嘟噥著:“這腳下軟得怪,要醉人一般,嘖嘖嘖!扶手都是金的,魏國真富呢,鳥!”蘇秦回頭使個眼色,荊燕臉紅了一下,便板著臉不再吭聲了。上得二樓,眼前頓時豁亮,偌大的廳堂用綠紗屏風隔成了幾十個小間,可見人影綽綽,可聞高談闊論,卻又互不相干,倒也是別有一番意味兒。蘇秦多有遊歷,自然知曉其中門徑,瞄得一眼便道:“就在那臨窗處吧。”侍女立即嫣然一笑,對一個飄過來的長裙侍女道:“先生要臨窗坐席。”說完便深深一禮,飄然去了。
長裙仙子一身輕紗,雪白的脖頸上拖一抹曳地的紅綾,長髮烏雲般垂在肩頭,渾身散發著醉人的香氣。“阿嚏!”荊燕不禁打了個響亮的噴嚏,口水立即星濺到仙子裸露的脖頸胳臂上!仙子一面咯咯咯笑著,一面輕柔利落的將手心一方白巾捂在了荊燕鼻頭上。荊燕大急,順手一推,仙子嬌笑一聲便跌倒在地。荊燕卻彎腰頓足,“阿嚏阿嚏”的連連打起了更猛烈的噴嚏!仙子旋跌旋起,幾乎是起舞一般,又咯咯笑著飄過來扶荊燕。荊燕躲避不及,大吼一聲:“給我滾!”
仙子頓時臉色發青,嚶嚶抽泣著跪在地上:“小女得罪,請客官懲罰。”“這這這,這是甚路數?起來起來,我又沒……”荊燕大急,竟是手足無措。蘇秦忍俊不住,不禁哈哈大笑:“起來吧,我等小國寡民,沒經過這陣仗呢。”“多謝先生了。”仙子破涕為笑:“先生這廂請了。”卻是再也不往荊燕身邊靠了。臨窗確是雅座,既看得大梁街景,使荊燕一飽眼福,又聽得清全場議論之聲,使蘇秦大可靜心品評。落座之後蘇秦便道:“兩鼎逢澤鹿,一罈趙酒,半壇蘭陵酒。你不用在此侍侯,我等自飲便了。”那個仙子臉上笑著口中應著,便飄飄去了。荊燕氣狠狠的嘟噥了一句:“鳥!氣死布衣也。”蘇秦笑道:“兄弟忍住了,大梁風華奢靡,原非燕國可比呢。”荊燕也哧的笑了:“大哥,你說這等國家,富得流油,還能打仗麼?”蘇秦笑道:“能否打仗,不在窮富,秦國不富麼?”正在說話間,一隊濃施粉黛的仙子飄了過來,一陣鶯鶯燕語,擺好了鹿鼎,斟好了酒爵,又帶著一片香風飄去了。
荊燕聳聳鼻頭,眉頭大皺,回頭正要猛打噴嚏,卻生生頓住,霍然起身:“大哥,別動。”話音落點,荊燕已經站到了屏風入口,一柄短劍已經赫然在手!
蘇秦沒有覺察到什麼,驚訝莫名,卻知道荊燕有“神獒”之稱,眼力聽力與嗅覺遠超常人,便也坐著沒有動。荊燕回頭低聲道:“象是趙勝聲音,好象在找你。”
“趙勝?他如何找到這裡?有了意外麼?”偌大廳堂人聲哄嗡,蘇秦竟是什麼也沒有聽見,但他相信荊燕絕不會聽錯,略一思忖道:“找趙勝過來,大事要緊。”
“噓——他來了。奇怪,兩個人!”
這時,蘇秦已經隱隱聽見侍女與趙勝的對話聲,似乎說那個先生不讓侍侯……只要是趙勝,不管他帶來了何人,都已經不用擔心,蘇秦便起身離座,準備與趙勝回去。
“先生,有個客官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