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說了個通透。
原來,這“二十一事”卻是名家四位大師惠施、宋銒、尹文、公孫龍子先後提出的二十一個論戰命題,件件與常識背道而馳,教人匪夷所思!出世伊始,二十一事便遭到了法儒墨道四大顯學的輕蔑嘲諷,任名家孜孜尋釁,四家大師卻幾乎是無一例外地不屑與之論戰。然則,無論顯學大家們如何蔑視,名家“二十一事”卻以新穎奇特乃至為常人喜聞樂道的方式,在天下士林與庶民國人中蓬蓬勃勃地成了勢頭。但凡坊間酒肆聚會,遊學士子們便會不期然選擇一個命題,相互駁論以為樂事。市井國人之能者,也會在親朋遇合之時津津樂道地辯駁卵究竟有沒有毛,雞究竟是兩腳還是三腳,不管結論如何,人們都會快樂得捧腹大笑。如此奇特功效,任何一家顯學都望塵莫及!由是日久,無論顯學名家們如何斥責名家惑亂人心,終究都無法對名家的二十一事置若罔聞了。
於是,相繼有了墨子莊子一班大師對名家的種種駁斥。
戰國諸大家之中,以莊子對名家最有興趣,在《天下篇》中破例記載了名家的“二十一事”並做了評判。有人說,莊子與名家大師惠施是論學之友,很熟悉惠施,也很讚賞惠施的學問,故而關注名家。也有人說,莊子淡泊寬容,對天下學問皆無敵意,是故與名家能和而不同。然則無論如何,莊子終歸不贊同惠施的學說。用莊子的話說便是:“惠施多方(廣博),其書五車,其道舛駁,其言也不中!”在記錄“二十一事”之後,莊子又批駁了追隨名家的辯者們:“辯者之徒,飾人之心,易人之意,能勝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辯者之囿也!”但莊子也實事求是地承認:“(二十一事)天下之辯者相與樂之!”
真正直搗名家學說之根基者,還只有荀子。
看官留意,名家“二十一事”在戰國後期已經引起諸子百家之廣泛注意。其後兩千餘年,“二十一事”始終被歷代學者以各種各樣的方式做著各種各樣的拆解,孜孜以求,奇說百出,以致成為中國學說史的一道奇特的思辯風景!然歲月蹉跎文獻湮沒,傳之今世,二十一事已成撲朔迷離的古奧猜想,許多命題已經成為無解之謎,依然被當代各色學者們以各種觀念揣摩著研究著。應當說,作為先秦非主流的名家,其思辯之精妙,實在是人類思想史的奇葩!這是後話了。
這名動天下的“二十一事”是:
其一,卵有毛。卵者,蛋也。蛋無毛人人皆知。名家偏說蛋有毛,其推理是:蛋能孵化出有毛之物,故而蛋有毛。
其二,雞三足。雞有兩腳人人皆知,名家卻偏說雞有三隻腳。公孫龍子在其《通變論》中說得理由是:“雞足(名稱)一,數(雞)足二,二而一故三。”
其三,郢有天下。郢者,楚國都城也。郢,分明只是天下的一小部分。名家卻偏說郢包含了天下,其理由是:郢為“小一”,天下為“大一”,“小一”雖是“大一”之一部,其實卻包含了整個“一”之要素,故云郢有天下。兩千餘年之後,胡適先生解此命題道:“郢雖小,天下雖大,比起那無窮無盡的空間來,兩者都無甚分別,故可說‘郢有天下’。”
其四,犬可以為羊。犬就是犬,羊就是羊,這在常人眼裡是無須辯說的事實。可名家偏說犬也可以是羊,羊也可以是犬!《尹文子》對此種說法的理由是:物事的名稱由人而定,與實際物事並非渾然一體;鄭國人將未曾雕琢的玉叫“璞”,周人卻將沒有風乾的老鼠肉叫做“璞”,換言之,玉石也可以為老鼠肉!
其五,馬有卵。馬為胎生,禽為卵生,馬根本不可能產蛋。可名家卻偏偏說馬能生蛋!惠施的理由是:“萬物畢同”(萬物本質是同一的),胎生之馬與卵生之禽都是(動)物,馬完全可以有蛋,或者可以蛋生。兩千餘年後的胡適先生解此命題說:“馬雖不是‘卵生’,卻未必不曾經過‘卵生’的一種階級。”倒是頗見諧趣也。
其六,丁子有尾。丁子者,楚國人對蝦蟆(青蛙)之稱謂也。人人皆知青蛙沒有尾巴,可名家偏偏說青蛙有尾巴!其理由便是:青蛙幼體(蝌蚪)有尾,可見其原本有尾,故云丁子有尾也。
其七,火不熱。火可燒手,雖三歲小兒知之也。可名家偏偏說火不熱,其理由是:火為名,熱為實,“火”不是熱;若“火”是熱,人說“火”字便會燒壞嘴巴;說“火”而不燒嘴巴,可見火不熱也。
其八,山出口。山者,溝壑峁峰之象也。尋常人所謂“山口”,說得是進出山巒的通道。可名家偏說,此等“山口”出於人口,並非真正山口;故此,“山口”非山口,山口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