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秦國豈不大險?縱然老秦人寬厚守法,不怨不亂,可秦王嬴政與一班新銳未出函谷關便狠狠跌得一跤,剛剛立起的威望瞬息一落千丈,秦王新政舉步維艱,秦國再度大出豈不是天下笑柄?
……
“蒙恬,想甚入神?”嬴政裹著大袍散著溼漉漉的長髮走進書房。
“難!天下事,無出此難也!”蒙恬喟然一嘆。
“天下事易,我等何用?”嬴政端起大碗溫茶一口氣咕咚咚飲下,大袖一抹嘴笑了。
“君上,你有對策了?”
“目下沒有,總歸會有。”
“等於沒說。”蒙恬嘟噥一句。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外廊傳來,嬴政一揮手:“坐了,先聽聽兩老令說法。”
兩人堪堪就座,王綰與大田令太倉令三人已經走進。兩大臣見禮入座,王綰隨即在專門錄寫君臣議事的固定大案前就座,嬴政便叩著書案說了一句:“賦稅之事,兩老令思忖得如何?”兩位老臣臉憋得通紅,幾乎是同時嘆息一聲,卻都是一臉欲言又止的神色。嬴政目光炯炯,臉上卻微微一笑:“左右為難,死局,是麼?”大田令是經濟大臣之首,不說話不可能,在太倉令之後說話便顯然地有失擔待,片刻喘息,終於一拱手道:“老臣啟稟君上,今歲賦稅實在難以定策。就實而論,上年連旱夏秋冬,擔水車水搶種之粟、稷、黍、菽,出苗不到一尺,便十有八九旱死。池陂老渠邊的農田稼禾,雖撐到了秋收,也乾癟可憐得緊。從高說,有十幾個縣年景差強兩成,其餘遠水各縣,年景全無。若說賦稅,顯然無由徵收。老臣思慮再三,唯一之法是免賦免稅……賦稅定策,原本老臣與太倉令職責所在,本該早有對策。然則,此間牽涉國法,老臣等雖也曾反覆商討,終未形成共識,亦不敢報王。猶疑蹉跎至今,老臣慚愧也!”嬴政倒是笑了:“謀事敬事,何愧之有?”隨即目光轉向太倉令。太倉令素來木訥,言語簡約,此時更顯滯澀,一拱手一字一字地說:“賦稅該免,又不能免。難。秦國倉廩,原本殷實。涇水河渠開工,關中大倉源源輸糧,庫存業已大減,撐持一年,尚可。明年若不大熟,軍糧官糧,難。”
“老太倉是說,秦國所有存糧只夠一年?”蒙恬追了一句。
“民工一百六十萬大吃倉儲,自古未嘗聞也!”
“明年若不豐收,倉儲可保幾多軍糧?”蒙恬又追了一句。
“至多供得十萬人馬。”太倉令臉色又黑又紅。
“郡縣倉儲如何,邊軍糧草能否保障?”
“秦國儲糧,八成關中。關中空倉,郡倉縣倉都是杯水車薪。”
蒙恬一時默然,顯然,太倉令所說的倉儲情勢他沒有料到。果然明年軍糧告急,那秦國可真是陷進泥潭的戰車了。要不要立即將此事知會桓齕王翦,以期未雨綢繆,蒙恬一時拿捏不準。便在此時,嬴政拍案開口:“先不說軍糧官糧,大田令只說,明年果真還是荒旱之年,王室禁苑連同秦川全部山林,能否保得關中秦人採摘狩獵度過荒年?”大田令道:“去歲大旱,關中秦人全力抗旱搶種,入冬又大上河渠,秦國民眾沒有進山討食,只有山東流民入秦進山,關中山林倒是沒有多大折損,野菜野果還算豐茂。然則,秦法不救災,災年曆來不開王室禁苑……”嬴政似乎有些不耐,插話打斷:“老令只說,若是開放禁苑,可否保關中度荒?”大田令思忖道:“若是開放王室禁苑,大體可度荒年。”嬴政一拍案:“這就是說,老天縱然再旱一年,老秦人也不至於死絕!”
偌大書房,一時肅然。
寡言木訥的太倉令卻破例開口:“老臣以為,目下秦國之財力物力存糧,尚有周旋餘地。所以左右為難者,法令相左之故也。老臣斗膽,敢請秦王召廷尉、國正監等執法六署會議,於法令斟酌權變之策。法令但順,經濟各署救災救荒,方能放開手腳。”
大田令立即跟上:“老臣附議!”
蒙恬正在擔心秦王發作,不想嬴政卻叩著書案一笑:“也好,長史知會老廷尉,教他會同執法六署先行斟酌,但有方略,立即會議。”王綰答應一聲,立即快步走了出去。兩位老令見長史離座秦王無話,知道會議已罷,也一拱手告辭去了。
蒙恬立即走到秦王案前,低聲道:“君上明知老廷尉等反對更法,何出此令?”
嬴政淡淡一笑:“秦國萬一絕路,安民大於奉法。”
“君上是說,秦法無助於國家災難?”蒙恬大為驚訝。
見蒙恬驚訝的神色,嬴政不禁哈哈大笑:“不是我說,是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