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座館所,百萬金,無須你請。”
呂不韋搖搖頭:“不韋此請不成,寧不受援。”
玉天清顯然一怔:“文信侯……可是要老身示以真容?”
“不情之請,夫人見諒。”
“天意也!”玉天清粗重地嘆息了一聲,“你擔國政,不受疑人之援,卻也該當。”說罷一揮手,兩名侍女便退到了大屏之後。呂不韋回頭一瞄,莫胡也輕步出門守侯去了。玉天清一抖黑絲大袖,一雙纖細豐滿白如凝脂般的手搭上了發冠,隨著一頭烏雲般黑髮散下,垂面黑錦倏忽落地,一張帶著血紅傷疤的醜陋面孔在燈下煞是猙獰可怖!
“夫人能否見告……”呂不韋聲音有些顫抖。
那雙絕美的手又緩緩抬起,不知如何在頭上一繞,黑冠黑絲便依然故我,似乎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你想知道,我也無須相瞞。”玉天清輕輕嘆息了一聲,“要救我族,海清女便要永生做貞女,做寡婦清。留得處子面容,人我皆多不便……”平靜淡漠的話語中滲著一絲細微的沙沙聲,依稀便是秋夜蒼涼的細雨。
又是默然良久,呂不韋起身深深一躬,一句話沒說便出門去了。到得庭院門口,一個黑衣中年女子卻從燈影裡走了出來:“文信侯,夫人在咸陽灞上有金庫一座。這是路徑圖。這是入庫寬簡。”呂不韋接過兩樣物事道:“若有要事,如何得見夫人?”中年女子沉吟片刻道:“夫人素來不喜人約,然從來不誤大事,文信侯毋憂也。”呂不韋說聲知道了,便一拱手去了。
回到咸陽,呂不韋又是夜不能寐,在池邊林下轉悠到月上中天才回到書房,鋪開一張羊皮紙認真地寫了起來——
請立懷清檯書
臣呂不韋奏:老臣嘗聞:石可破也,不可奪堅;丹可磨也,不可奪赤。今查:巴蜀大商玉天清者,少時入嫁方氏,尚未合巹而夫溺水,又卒遇翁公伏罪,族業分崩在即;玉天清臨難救族,以處子之身繼族長之位,使方氏得入秦籍,巴蜀賦稅與日俱增;疏財好義,多築路橋,常濟急難,山民擁戴其業而不見侵犯,巴山之奉公守法遂成風習;其後,又襄助六十萬金助我商戰,去歲大飢,大舟助糧百萬斛,誠有功於國也!尤令人感喟者,其女五十年守貞未曾改嫁,時已耳順之年,猶處子之身矣!此等心志節操,理當為朝野萬民感念也。凡為天下,治國家,必務本而後末也。所謂本者,務其人也。務人者,貴在彰其節操,若孝行,若守貞,皆當章榮與國,使民效之也。故此,老臣請立臺祠,以表玉天清之操行,以彰我王德治之道也!此萬事之紀也,我王當行之。秦王五年夏。
此日清晨,呂不韋上書依照慣例當即送往王城長史署。當值左長史王綰依照仲父秉政法度,當即將呂不韋上書改寫為秦王詔書,並緊急呈太后宮閱過用印,回來後再加蓋秦王銅印,而後立即作為秦王詔書頒發丞相府施行;而呂不韋的上書與詔書底樣,則與當日公文一起呈送秦王嬴政做熟悉國事之讀。
午後時分呂不韋接到詔書,立即在空白處批下:“著官市署會同司空府籌劃實施,建成之日,擇吉大表。”官市署是丞相府屬官,統管舉國商事。司空府則獨立成府,執掌舉國工程。兩府奉命,次日便在渭水之南的灞水柳林中勘定了一座小山,開始了築臺工程。訊息傳開,關中秦人紛紛打問寡婦清其人其事,這位巴蜀女商人的神秘故事便在朝野迅速流傳開來,遂有了一首巷閭傳唱的童謠:“烏氏倮,寡婦清,封君築臺,禮抗千乘。牧長窮山,惟商顯榮,嗟我耕戰,螢螢其功!”童謠傳開,蔡澤匆匆來到丞相府,力勸呂不韋立即停止建造懷清檯。呂不韋思忖片刻沉著臉問:“綱成君以為,重商必妨農戰麼?”蔡澤紅著臉道:“文信侯事中迷也!不是老夫以為如何,而是秦人如何想頭!尊商重商,與秦國情不合,當審慎為是逐步化之!操之過急,禍在你我也!”呂不韋正色道:“化秦如同變法,當效商君之堅直方有功效。我政不傷民,何懼庶民一時之怨?商賈與民有功,何惜國家之顯名?遇議則改,持之不恆,為政為法之大忌也。君可反我,且勿以保身之道勸我。”蔡澤一時大急,呷呷嚷道:“你十萬戶侯尚且不懼,我五千戶封君怕個鳥!老夫偏跟你撐著,秦人終不成生咥了兩副老骨頭!”“好!你我雙車共進退!”呂不韋笑嘆一句又突然低聲:“以君之才,便沒有歌謠麼?”蔡澤恍然點頭,呷呷大笑著去了。
三日之後,又有童謠流傳坊區:“耕者功,戰者功,商者獨螢螢。有國法,有王命,解我年饉者何無功?”此歌在秦中一時傳開,原先的嗟嘆童謠竟漸漸沒了聲息,老秦人卻爭先傳誦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