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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著巨大的比夜還黑的簾幕,她緩緩坐到地上,捧住膝蓋。
自從她明白愛情是什麼樣的一種感情後,就堅信,不管是以何種形式開始的愛情,她的內容裡都必須包含“一輩子”。她曾經問過媽媽為什麼爸爸沒有和她過一輩子。她用懺悔的語氣對她說:“那是因為,媽媽做的不夠好,媽媽只會給他帶來麻煩。”
她不想給他帶來麻煩,也不可能做得像別人那麼好,她太笨了。所以,她會帶著一切美好的回憶離開,回到她的祖國。
天終於亮了,她從地上站起來,原地轉了個圈,停在他衣櫥前,俯過身試著聞了聞,這味道,她想記一輩子。
客廳裡,他正側躺在沙發上睡覺。高大的身軀讓並不寬敞的沙發顯得更小。她輕手輕腳地走到他身邊蹲下,仔仔細細地看著他的臉,想把他眼睛上每一根睫毛彎曲的弧度都記清。
他睡著時溫柔多了。
嘆了一口氣,她從口袋裡拿出那張被折得異常工整的十美元放在他攤開的手心。伸出的手在他額前停住,她真的很想再摸一摸他的臉。就在這時,他突然睜開眼睛。她慌忙收回手去。
“你要走?”他問。他一直沒有睡著,不想被她看出來,裝作睡眼惺忪地打了個呵欠。
“嗯。”她點頭,站起來,向門邊走去。
“去哪兒?”他提高聲音問。
“中國。”她答。
“中國?”他挑起眉,他很想問為什麼,卻問不出口。
她像是知道他的心事,主動說道:“我不想給你添麻煩。我的偷渡債已經還完了,繼續留在這裡也不知道做什麼,我想回家。”
“回家?那你花那麼大代價來美國是為了什麼,你媽媽甚至……”他及時收回後面的話,怒氣越發高漲,吼道,“你腦子裡到底裝的是什麼!你做事有沒有邏輯!你他媽是智障嗎?!”
她猛地回過頭,握著門把的手指發白,眼淚不受控制地落下。用袖子笨拙地擦掉眼淚,其實她心裡並不感到非常悲傷,只是有時候控制不了身體的某些奇怪的反應,就像很多時候自己想說的話無法表達,別人的話又理解不了。
面對淚流不止的她,他有一絲罪惡感,也有一絲不忍。他不想讓她走,可是他有什麼理由讓她留下來。或者,這只是她耍的一個手段,逼他對她做出一輩子的承諾。中國人,都非常狡詐。
他忽然想到一點,她可能連買機票的錢都沒有。“你想怎麼回去?”他冷笑著問。
她的喉嚨被哽住,咳了一聲說:“我只要跟警察說我是偷渡來的,他們就會送我回去。”
他失笑。又說:“你不怕回去之後發現自己懷孕了嗎?”
“我吃了事後避孕藥,你放心。”她輕聲答道。
“中國社會很保守,你以為回到中國還會有男人肯要你嗎?你這個小蕩婦?”他知道他說的過分,可是在他意識到的時候,話已經收不回來了。但她漠然的態度讓他的內疚一瞬間蕩然無存,她平靜地說:“我會當尼姑,我會在佛祖面前為你祈福,直到我死。”她的語氣一點不像在開玩笑。
“哈!”他歪著嘴笑得十分怪異。他實在不明白一個18歲的女孩子,18歲,在美國還是爭著當拉拉隊長的年紀,這麼一個女孩子卻如此讓人捉摸不透。是他閱歷不夠,還是她隱藏得太好!
奈何是愛(一)
“你滾,你滾,滾吧!”
他隨手拿起身旁的東西向她砸去。一個抱枕打在她腿上,她退了一步,擰開門把,衝出去。出門就是樓梯,她傻了一會兒才記得要向下走。
風撲到臉上,吹乾她的淚水,吹得她睜不開眼睛。待看清了前路,卻不知道該往哪裡走。出了街區,就是寬闊的大路,偶爾才能看到兩個人。如此大的國家,人口卻只有中國的五分之一,剛來的時候,她站在空無一人的廣場上總覺得世界只剩下她一個人。
走了很遠,終於在內城的河岸邊看到一輛警車,只要她走過去,告訴他們她是偷渡者,一切就都結束了。她來美國的七年,所有的辛酸苦痛,以及和那個人的無疾而終的戀情,都將成為她放在青燈古佛旁的不得再拿起的塵世孽障。
她並不十分悲傷。就算她有充分的理由,她也從沒責怪過命運,從沒把自己當做一個特殊時代的受害者。她不懂這些。長久以來她依順的是一種生存的本能,以及媽媽灌輸的對於對信仰的追求,受到心裡一個微弱卻延綿不絕的聲音的引導,誤打誤撞地遇上他,一意孤行地靠近他,衝殺過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