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不論做什麼都於事無補了。
想要掙扎嗎?翻身嗎?
動動手指頭都難如登天。
他即將進入脫水失血性休克,自此一命嗚呼。
只需要一點點水,就那麼一丁點水,他就能起死回生,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軌道中來。
是的,就和這兩條鐵軌一樣。它將東部與西部連結起來,變成了血管,給美國的新生提供了源源不斷的元質。
只要一點水。他,文先生。
中文名叫文不才,西譯的代名叫做文森特。
只要一點點水,他便能繼續活下去。
天上的禿鷲忽遠忽近,地上的灰狼虎視眈眈。
它們不敢接近文先生,哪怕這個智人看上去已經奄奄一息。
在撕咬獵物之前,這些食腐動物必須確定一件事,也就是這條可怖離奇的人類造物之上,躺在這條鐵軌上的頂尖掠食者,已經完全死亡的事實。
只有確定了這件事以後,它們才敢冒著生命危險上來大快朵頤。
烏鴉是一種非常聰明的生物,它們善於欺騙同類,用謊言和假象來矇蔽其他生物。
有一隻小天才烏鴉,利用燥熱的氣流保持低空盤旋,血紅的眼眸緊緊盯住了文先生同樣血紅的嘴唇和牙齦。
它啃不開華工結實的皮肉和骨頭,無法化解內臟的輕微毒性,脆弱的粘膜與五官上的軟肉是它最想要的東西。
於是它開始行動,並且決定用一次佯攻來試探文先生的能耐。
這個智人看上去已經快死了,他為什麼會死,這不是野獸該關心的——
——哪怕叼不走一塊肉,只要在他身上留下一點傷口,伺機而動的獵人們也會一擁而上,留下一點屍體。
烏鴉也能得到一些邊角料,繼續在這片燥熱的紅沙旱土堅強的活下去。
當它收攏雙翼,往下俯衝——它的眼中透著對生命的敬畏與渴望。
與萬事萬物一樣,想要在這個燦爛而壯美的世界中留下自己的映畫。
“砰!——”
——它中了一槍。
頹然倒地,殞命身亡。
比獵物死得更早,更加乾淨利落。
槍聲驚走一片飛鳥,躲在極遠處樹叢裡的美洲獅跑了個精光,狼群匍匐得更低,隱藏得更深,並沒有放棄捕獵的想法。
“他是我的啦!凡事講究先來後到!小烏鴉”
皮靴上的馬刺踏上鐵軌,發出叮噹作響的金屬清音。
胯兜的皮料上滿是灰塵,帶著馬駒的糞便,引來虻蟲血蚊。
粗大的指節轉動滾輪,拇指抵住彈巢,將一枚彈殼褪下,換上新的子彈。
傑克·馬丁提著水壺和槍,拄著膝蓋,低頭仔細觀察著文先生。
襯衫上染了血,似乎很久沒洗了,胸口有一枚正五芒星的警徽印章。
這是他作為警長,在三羊鎮騎馬巡邏的第二個月。
這位牛仔說:“我救了你一命,你要支付報酬。”
寬大的帽簷遮住了陽光,在陰影中,文先生看到了一雙藍汪汪的眸子,從皮繩下露出一部分金髮,還有被菸草燻得發黃的大牙。
文先生說不出話,他已經接近崩潰的邊緣,身上沒有一毛錢,更拿不出買命的報酬。
聽不見答案,也看不到錢。
傑克將水壺擰開,要諄諄勸誘,輔以慷慨陳詞。
“在西部,每天都會有人死去。”
渾濁的水擦過文先生的耳畔,落入鐵道的道基石砟裡。
“有人被蛇咬死,有人鬥槍而死。”
潺潺水流在尖銳滾燙的石頭上炸開一團霧氣,文先生幾乎能嗅到它的香味——哪怕清水本身沒有味道,此時此刻,它是生命的源泉,是萬能的靈藥。
“死在絞刑架上,死在妓女床上。死的窩囊,死的偉大。死法千奇百怪,從來不缺你一個。中國人。”
“說點什麼吧!說句話!你能做到的!告訴我!為什麼你會倒在這條鐵軌上?你來尋死?還是遭了強盜?”
“有什麼不開心的事,講出來讓我開心開心呀!把爺逗樂了!這壺水就是你的!”
遠方傳來蒸汽機的嘯叫,歷史的鐵輪即將碾過文不才的腦袋。
羅德里克斯准尉運用暴力,把恥辱和痛苦傳遞給傑克。
現在傑克也要運用暴力,把這種恥辱和痛苦傳給更多的人。
傑克·馬丁一動也不能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