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路,葉北揹著玲希走了整整三個多小時。
頭頂的烏雲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一副龍王爺聽見哪吒敲門,要哭不哭的樣子。
踏過山門,眼前豁然開朗,是一片空曠的山神廟文化廣場,約有百來平米。
石板路上蓋著一層軟綿綿的青苔,玲希也從葉北背上下來了。
當這丫頭兩隻腳板落地,看葉北雙手青一塊紫一塊的,腫得厲害。她心有不安:“老闆,你……”
“不礙事。”葉北松著肘關節,手臂的淤血在慢慢消退,一塊塊紅腫也漸漸恢復成白色。
玲希自上次與葉北分開,一直都不知道老闆肉身的倀鬼秘辛,湊近看葉北雙臂沒事,這才鬆了一口氣。
幾人來到山神廟外,大門前有一處供物箱,上邊落了很厚的灰塵,已經很久沒有人來打掃過了。牆壁上寫著各種各樣的字,“到此一遊”屢見不鮮,以往客人們恨不得把自己全家的名字寫上去,仔細一看還有英語和日語。
武鳴:“葉大哥,不對勁。我看不到靈,這裡沒有山神的靈位。”
三人朝著大堂供祠看去,一棵古怪大樹從供臺下破土而出,將神像裂成幾段,好似雀佔鳩巢的邪魔,盤根錯節緊緊箍住了土地神的法身,蔓藤上的毛刺透著詭異的血紅色,就像是剛吸飽了血,還有一部分樹皮已經開始腐爛,地上落了點點暗色樹汁,聞上去腥臭噁心。
“一把火燒了?”葉北提出了一個可以去派出所開茶會的建議。“這玩意兒怎麼看怎麼不對勁。”
窮奇興奮道:“好主意!這回我覺得你被屎堵住的腦子終於開竅了。”
“不燒了。”葉北立馬改口,對於貓主子小腦袋瓜裡的好惡表達,他是再瞭解不過,窮奇叫好的,一定是壞事。
窮奇:“艹!”
武鳴仔細摸索著山神廟裡的六根頂樑柱,一般來說,土地爺是一方水土的守護神,身邊也跟著“坊靈”,這些靈會附在廟宇建築材料各處,土地爺吩咐的事,通常由它們來代辦。
“走了,都走了,連槓精都沒了。”武鳴低頭沉思,看向血蔓藤,臉上吐露著憂慮與疑惑。
坊靈都沒了,代表土地神早就放棄了這座祠堂。
查不到什麼線索,一行人決定繼續往鎮水靈廟趕,只是玲希遲遲不肯走。
她看著供臺上的血蔓藤,眼中有種難以言說的情愫,心也跟著沉了下去。
一條條粗大帶刺的血色藤蔓裡,一塊塊斑駁雜亂的腐枝爛葉中,她好像聽見了某個聲音在呼喚著什麼。
葉北:“丫頭?”
聽見老闆的呼喚,玲希這才回過神來,跟著他們走出大門,往索道而去。
山神廟中,一條藤蔓順著後牆攀在通風窗前,它末端的枝條枯黃萎靡,彷彿身受劇毒,儘管如此,它還是朝著那間向陽小窗,對著陰晴不定的黃昏天空生長,一舉一動都像是在說……
【我想活下去。】
丫頭停下腳步,渾身一顫。
她猛然回頭看向神廟,腦袋裡就像是敲著洪鐘大呂,嗡嗡作響。
葉北:“怎麼了?”
“沒什麼……”玲希稍作歇息,跟著葉北踏上通向索道的林蔭路。
走出廣場時,葉北見丫頭魂不守舍,笑著問道。
“上來嘛?我再揹你一段?前面這路也不好走。”
玲希看見前方年久失修的水泥路,冬夏交替熱脹冷縮,路面雜草叢生,早就變成了碎石道。
她望而生畏。
但是這回……
她說:“老闆,我想自己走。”
葉北突然覺得,這丫頭好像在瞬間長大了不少。
“行。”葉北也不勸,困難面前都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他仗著自己的不死身,大步往前走,為身後一個缺眼一個缺心眼的開路。
武鳴抽出金剛傘,敲著路面,握住紅繩跟在葉北身後。
玲希一步踏上碎石雜草路。
她疼嗎?
是鑽心的疼,疼得肌肉痙攣,疼得腸胃翻湧要吐出來,疼得要歇上幾十秒,才敢邁出下一步。
她腳板深深陷在石子和泥土裡,將雜草壓彎了腰,落腳提腿時,感受著堪比骨肉分離的痛楚,渾身的痛感神經像是要壞死似的,心跳加速,四肢也開始發麻。
身後的腳印裡,一縷縷枯黃的野草受了重碾,草根紮實地盤緊了泥,慢慢要直起身子,要活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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