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自己的心裡話一五一十地坦白出來。坦白中,說到傷心委屈之時,竟然哽咽著掉下了幾滴眼淚。他最後的態度就是,堅決娶葉兒進家門,不管別人怎樣看待,也不管爹孃怎樣反對,自己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了。木琴先是驚愕,後是同情,再後來也就完全理解釋然了。她在要求京兒保證自己永不後悔的前提下,表示了同意和支援。但她不敢保證葉兒一家人能否都同意,更不敢保證福生能同意。京兒當然撒急,求木琴給從中撮合。木琴回道,這工作可不好做,特別是你爹,我得好好琢磨琢磨呢。出了京兒的屋門,她徑直到了村衛生所。幸好鳳兒和國慶都在。她便把京兒的心思和態度講了,意思是再核實一下葉兒的心思。國慶萬沒想到,木琴會親自登門來落實這事,驚訝和激動攪得他語無倫次。國慶顛三倒四地把葉兒的表現和一家人的心情描述了一番,信誓旦旦地保證,他的話要是有一點兒摻假使水,就叫自己不得好死也行哦。木琴心裡有底了。她提醒他倆,先不要聲張,自己得慢慢做福生的工作。等做成了,再尋人去登門提親。
木琴自以為成竹在胸。京兒、葉兒和酸杏一家人的想法也都瞭如指掌,再加上福生心情愉快,應該不會出多大的岔子。萬沒想到的是,福生會如此惱怒,反應如此劇烈。自己還沒把話說完,福生立時漲紅了臉面,額頭上的青筋怒起如蠕動的蚯蚓,眼眶通紅,脖頸變成了紫紅色。連他的手臂上也泛起了紅暈,兩隻眼珠子差點兒瞪出來,連帶地手臂腿腳也微微抖動起來,一副生吞活剝了木琴的架勢。
福生低聲吼道,你說咋兒,讓京兒去娶葉兒。你是發瘋了,還是說昏話呢。他酸杏算是個啥東西,勢力眼,嫌貧愛富,過河拆橋。拿著自己的親閨女送情面攀高枝,整一個烏龜王八蛋呢。現今兒知道把閨女推進火坑咧,可也甭想著坑害別人呀。想把咱家再拉扯進去,滾一身火星兒,門兒都沒有呢。再說,葉兒這娃崽兒再好,畢竟是出過嫁帶著犢子的女人呀。咱京兒可是個疤麻沒一點兒的滑順後生噢。再咋不濟,也不會去娶一個二婚的女人呀。這事要是張揚了出去,羞了咱的老臉不說,連先人的臉面也丟盡哩,今後還咋出去見人哦。這事就這時打住哩,誰也不準再提說。誰要再瞎講,我就跟誰沒完,跟他拼命哦。
木琴知道,自己太心急,一個考慮不周全,便連船帶人一股腦兒地翻扣進泥水裡了。她耐下性子,陪著小心說道,你也別太急呀。這事,京兒和葉兒都願意,咱還阻攔啥兒吔。日子是他倆人過,又不是咱去過,還是別阻攔的好。
福生的火氣愈加暴烈。他低吼道,不行,京兒同意也不行。這個沒出息的狗崽子,想媳婦都想瘋哩,也不管好孬咧。咱就算瞎著眼睛四處摸一把,也得是個沒出過嫁的女娃兒呀。咋就鬼迷心竅地看上葉兒啦!原先尋死覓活的可憐相兒都哪兒去哩。好了傷疤忘了疼,真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的臭毛病呢。等他回家,我去跟他講。要是不聽,看我不打斷他的狗腿,揭他的狗皮呀。
------------這一頓光火,把原本口穩牙硬的木琴說憋了氣。木琴知道,這事算是擱淺了。要想叫福生改變他自己認準的死理,恐怕比管理杏林修整道路都難。木琴勸說道,這事就先放下。京兒那邊,我去講。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也不急於這一時半刻的。
木琴這番話,其實是想給今後的工作留下個鋪墊。等福生火氣消了,再慢慢講說,或許還有轉機。但是,她再次低估了福生的理解力。這事要是換成別的事,福生或許不上心,也就遮掩過去了。但是,京兒的婚事一直牽動著福生的每一寸心腸,自然是十分上心,甚至到了異常敏感的地步。木琴的每一句話,都會在他心眼兒裡轉悠上幾圈的。他當然也就聽出了木琴的話音。
福生當即回道,用不著你去說,我跟他講去,讓他死了這份歪心思吧。這兩天,我就求人給京兒四處張羅去。咱村找不見,就到山外去尋呀。我不信京兒離了二婚的葉兒,就找不見頭婚的女娃兒哩。
木琴暫時不敢勸說了。自己的每一句話,都會引發他更大的火性。真要收攏不住,鬧得沸沸揚揚的,那可真是坑害了京兒啦。木琴最惦記的是京兒。深怕福生先找到京兒,再這麼光火一通兒,京兒肯定不會接受,事情便越發鬧大了。她現在急於見到京兒,先把這個小祖宗安頓下了,回過頭來再想法安頓眼前的大祖宗。
木琴還是晚於福生一步。
她潦草地結束了與福生的對話,急慌慌地出門尋找京兒。誰知,她前腳離了家門,京兒卻後腳進了家門,正好被惱火中然的福生逮了個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