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是杏花村“天野”果脯加工廠運營一週年之際,也是廠子結算分紅的終點和新一輪運營的起點,
杏仔已經下學一年了。
一年來,對自己的未來,他還沒有什麼成型的想法,儘管棒娃時常回到家裡,抓住一切時機,跟他和冬至吹噓一通兒自己跟爹茂林在外面跑業務時的所見所聞,也讓他時時地眼熱心動。
棒娃總是擺出一副老江湖的派頭來,依舊見面就分煙,依舊是“藍金鹿”那種牌子的,杏仔也依舊吸一口,就趕緊把嗆人的煙霧統統吐個一乾二淨,還依舊時不時地被煙氣噎得涕淚俱下,與以往不同的是,棒娃卻吸得像模像樣有滋有味起來,似乎已經吸上了癮,還經常吐幾個菸圈給倆人瞧瞧,惹得杏仔和冬至驚奇不已,儘管棒娃吹破了牛皮,卻並沒有履行帶冬至一塊外出長見識的承諾,雖是這樣,也沒有影響了他在冬至心目中的顯赫地位。
只要一見到棒娃回來了,冬至便如影子一般地貼在他身邊,簡直到了形影不離的地步,每當棒娃眉飛色舞地講說山外見聞時,冬至也會見縫插針地講說上幾句自己的遠大理想,就是到部隊去當兵,穿軍裝扛鋼槍吃軍糧,他還十分有把握地說,爹已經跟秋分哥透過信了,一到自己年齡夠了的時辰,秋分就直接來接他去部隊,就在他手下幹,也好有個照看什麼的,每到這時,棒娃都會收斂一下自己得意的神態,急著探問當兵的路子,冬至便會三緘其口,王顧左右而言他。
杏仔雖然羨慕棒娃的外面世界,羨慕冬至有個當志願兵的哥哥,但也僅是羨慕而已,他對自己目前的處境心急火燎,卻又無可奈何,去年,鍾兒和茂青家的紫燕、四喜家的停兒、四方家的文文都考上了縣裡的高中,只有斌斌沒有考上,不過,斌斌又在鎮中學複習,準備今年再繼續考高中,木琴也曾想叫杏仔複習一年,今年再考高中,杏仔不答應,死活不願再複習,為了此事,京兒、葉兒、鍾兒和福生都勸說過他,就連自己親爹茂響也趕來苦勸過,都讓他堅決地回絕了。
他有自知之明,早就掂量出了自己的那點兒本事和份量,就憑自己學得一塌糊塗的學業成績,甭說複習一年了,即使再複習上兩年,也不會考上高中的,因而,對於下學之事,他一點兒都不後悔,每天,他都跟在福生的屁股後頭,幹這兒忙那兒,福生也是真心實意地百般喜他愛他,千般地關心他呵護他,這讓他心裡有了小小的充實和滿足感,只是看到鍾兒星期天回家時的那種匆忙又自傲的神情,再加上福生盡心盡意地調劑著家中飯食的那份殷勤勁兒,讓他心裡很不是滋味兒,既有重重的失落感,又有著莫名地嫉妒情緒,好在,尚還稚嫩的他,卻能把這種情緒適時地控制住,儘量不讓它流露於言行舉止間,一時之間,家裡人便統統未察覺,但是,越是這樣強裝硬憋著,其反作用力就越強,心理承受力也越大,影響也便愈加久遠。
正是在這段心緒不寧的日子裡,茂響適時地加快了攏絡杏仔感情的步伐,
其實,茂響尚不明白杏仔的心思,不過,看到人家的娃崽兒考學的考學,做工的做工,只有杏仔整日吊兒郎當地跟著福生忙這兒忙那兒,心裡也挺不舒服的,他絕沒有見怪哥嫂一家人的意思,福生一家人越是對杏仔好,反而越加重了他內心裡對杏仔的愧疚,也越是加重了他的危機感,他不知道杏仔啥時才能從心裡徹底諒解他,接納他,繼而貼皮貼骨地跟隨他。
茂響始終記著福生的話語,就是不失時機地籠絡他,討好他,茂響相信,皇天不負有心人,就算杏仔的心腸是塊石頭,也要把他給捂熱捂軟嘍,於是,茂響就經常找到一些理由和藉口,逮住杏仔,一見到他,便堆起滿臉笑容,熱熱地問候,柔聲細氣地拉扯,同時,又是隔三岔五地偷塞給他好吃的零食,又是給他講一些天南海北的見聞,有時,茂響把肚子裡那點兒存貨倒騰淨了,就現編現賣,隨意地把道聽途說來的有影沒影的人和事,再添枝加葉地販賣給杏仔。
漸漸地,杏仔不再冷待他,厭煩他,時間一長,杏仔反而願意聽茂響的胡謅亂扯,願意跟他交接閒談,有時,他覺得,自己知曉的東西和見聞,並不比棒娃差,甚至比他知曉得更多更廣,棒娃畢竟只是在小小的縣裡面轉悠,哪比得上茂響天南海北四處遊蕩的地方多、世面大、見識廣,因而,他漸漸把羨慕的心腸從棒娃爺倆身上轉移到了茂響的身上,雖是這樣,仍然難以徹底平息杏仔心中業已漸起地浮躁和悸動。